曹睿抬眼看向思略中的杨阜,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旁端着砚台、等候杨阜落笔的姜维, “伯约,方才朕与司空、侍中之言你也听到了吧?你这个陇右本地人也来说说,用哪个字好?” 姜维将手中砚台放到一旁,拱手说道:“回陛下,此乃国家大事,臣位卑不敢妄议。但臣以为不如因地制宜、以其地来命名?” 曹睿笑道:“伯约倒是圆滑,在朕面前有什么必要藏拙吗?” 姜维尴尬一笑,随即躬身一礼、退到后面去了。 杨阜也终于想出了要写些什么,拿着捏在手里许久的毛笔,下笔后将手心翻转过来,朝着皇帝与司马懿二人示意。 曹睿与司马懿也是一般动作,三人彼此看过之后,一时纷纷发笑。 曹睿轻声说道:“朕手中是一个‘秦’字,司空手中是一个‘陇’字,杨侍中手中也是个‘秦’字。” “看来是二对一了。”曹睿笑出声来:“你们二人都与朕说说,为何要用‘陇’与‘秦’?” 司马懿轻咳一声,拱手说道:“此地位居陇山以西,因而惯称陇右。但陇山以东为关中之地、并不称为陇东。” “如此这般,‘陇’这一字用为陇右四郡、加上后续武都、阴平作为合称,倒也似乎恰当得体。” 曹睿轻轻颔首。 很明显,司马懿的起名方式很是简单随意。此地惯称陇右?那就称‘陇’州好了,极为实用主义。 曹睿轻轻抬手指向杨阜,杨阜这个陇右本地人的说法明显考究了许多。 “陛下,”杨阜认真说道:“如今天下十三州,大部都来源于《禹贡》九州和《周礼》的分划。” “前汉武帝时设十三刺史部,改梁州为益州,乃是由益州郡而得名。新设凉州,乃是取‘西陲寒凉’之意。” 杨阜继续说道:“既然取意为先,陇右最重之地一为冀县、一为上邽,皆在天水郡中。天水郡乃周时秦国封地,不如就以‘秦’字命名?” “西方庚金主征伐,以‘秦’之名正是合适!” “哈哈哈哈。”曹睿大笑着指向杨阜:“杨卿方才说了那么多,都不如最后一句话说到朕的心坎里去。” “以‘秦’为名,对蜀征伐,正为合适。” 堂中一片欢笑。 三人又聊了许久,临到司马懿、杨阜二人走时,杨阜起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杨卿有什么想说的?”曹睿开口问道。 “方才陛下在手心里也写了‘秦’字,臣却不知陛下为何取这一字。”杨阜坦白说道。 曹睿轻声说道:“以秦灭蜀,势如破竹,正合其理。” 杨阜拱手一礼,缓缓告退。 二人走后,姜维在旁说道:“陛下方才与两位大臣交谈之时,臣在外闻得雍丘王得了风寒,因而禀报陛下。” 曹植得了风寒? 曹睿本欲坐下,却被姜维的这句话叫住了。 “伯约,现在朕无甚琐事,你来陪朕一同去皇叔那里看望一下。” “遵旨。”姜维拱手。 略阳城本就不大,城中民宅在二十天前就已经被张郃派人拆了不少,这才能腾出地方供将士居住。 现在的城中,除了皇帝居住的县衙、其余的几个尚且算得上不错的房子,也都被征用成了公廨。 不过曹植好歹是个王爵,所住之处离县衙也不是很远。用不上半炷香的时间,曹睿带着姜维一起、身后随着侍卫,就一并来到了曹植所住之处。 “皇叔身子如何了?朕听说你得了风寒?”甫一进门,曹睿就直接问道。 “禀陛下,”曹植从榻上支撑起身子来,拱手行礼道:“臣只需静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劳烦陛下挂念,臣不甚惶恐。” “惶恐什么?”曹睿轻笑一声:“皇叔若是需要医官或者药材,自己派人去取就是,莫要耽搁病情。” 这个时代,得了风寒并非什么小事。好在军中有医官随行,应该不会酿成大病。 曹植欲要从榻上起身,却被曹睿伸手按住了。 曹植无奈,只得坐在榻上说道:“臣的病情,臣自己心中有数,实在无什么大碍。只不过陛下前日让臣去协助粮草后勤之事,臣实在有心无力了。” 曹睿摆了摆手:“无妨,些许小事罢了,有陈矫在此总能无碍的。” “不过今日朕来皇叔这里的路上,反倒想起了一则典故,倒是有趣。” “什么典故?”曹植也开始好奇,在榻上跪坐起来了认真问道。 曹睿思索几瞬,随即说道:“朕在洛阳之时,收集整理关于雍凉的各色旧事,曾在宫中一篇实录里看到有关隗嚣的记载。” “隗嚣?”曹植微微皱眉:“臣知道隗嚣,昔日王莽作乱之时,隗嚣占据陇右妄图割据称霸,不过终为汉光武帝遣诸将攻破。” “臣记得清楚,汉光武遣来歙取略阳,吴汉与岑彭围西县,耿弇与盖延围上邽。” 曹睿点头:“皇叔说得对,但也只说了一半。” “汉光武本在长安督众军,见诸将围困隗嚣诸城,便返回洛阳。但后来吴汉所率汉军粮尽而退,安定、北地、陇西、天水数郡后又归了隗嚣。” “第二年汉军复至陇西,这才平灭了隗嚣。” 曹植轻叹一声:“这就是粮草后勤的重要之处了,陛下命臣参赞粮草后勤之事,臣却因病而不能为,实在是有负陛下厚望。” “皇叔如此和朕见外,朕须不是要与你说这个的。”曹睿解释道:“朕是想让皇叔为朕写篇檄文,对诸葛亮一党以作威慑。” “檄文?”曹植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过思考了几瞬,就面色从容的说道:“此事臣定能为!昔日陈琳陈孔璋为袁绍写檄文,武帝当时头风发作、却也因此文而瞬间头痛近愈。” “陛下想怎么写?臣定会为陛下写得比陈琳的檄文还好!” 其实此番从洛阳向西出发、征讨蜀军之时,不过是出于稳定后方、免生波折的本意将曹植带上。 前几日,曹睿见曹植在军中无事,给他前去协助陈矫、安排了一些分派粮草的事务去做,却也因突然感上的风寒而被迫停止。 看起来曹植别的事情是做不成了,那就回归老本行写文章吧!显然曹植本人也是极有信心的。 听闻曹植发问,曹睿将心中思略的大概意思说了出来:“朕大略想了三四处,皇叔听一听、将其在檄文中都写出来。” “陛下请说。”曹植拱手应答,随即披上罩袍,起身跪坐到桌案旁开始研墨了。 曹睿背着手在屋内站着,轻声说道:“第一件事,和诸葛亮还有蜀国的这群文臣武将们,说一说当年隗嚣和公孙述的旧事。” “隗嚣占据陇右,最后自己落得个饿死的下场。公孙述占据蜀地称帝自守,也沦落到身死族灭的下场。” 曹植已经研好了墨,在竹简上笔走龙蛇、飞扬流利的用张芝风格的草书,将皇帝方才所说的几点简略的记了下来。 曹睿见到曹植停笔,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公孙述困守蜀地、自称为白帝,而同样在蜀地僭称皇帝的刘备也死在了白帝城,可见蜀地是没什么帝王之气的。” “公孙述称帝十二年而败亡。刘备在黄初二年僭越称帝,至今已有六年。这般算起来,刘禅一党最多也活不过六年了。” 姜维在一旁静静侍立,听着从皇帝口中说出的歪理,嘴角的笑意难忍、几乎都压不住了。 曹睿眼角余光瞥到了姜维的表情,轻笑道:“伯约觉得很好笑吗?” “臣不敢。”姜维抿了抿嘴,拱手行礼。 “好笑也无妨,对敌写信也好、写檄文也罢,本就是要夸张一些的。就和旧例战报文书中,总是以一作十相仿,斩获一千也要说成斩获一万的。” “昔日武帝去世,刘备遣一个叫做韩冉之人遣使吊丧,那封信朕去年读过。短短一封信中,集辱骂、威吓、求好、叙旧为一体,将先帝气得不行,甚至还下令命人斩了韩冉。” 这种宫廷秘辛,姜维一个区区散骑侍郎是无从得知的,不由得张口惊讶起来。 曹植在一旁也笑着说道:“陛下说得没错,檄文这种文体以威慑为要,以军力为后盾,言语夸张些也无妨的。” 姜维向皇帝拱手应道:“是臣见识短浅了。” “那就随朕多见识见识。”曹睿并不在意,接着出言说道:“第三件事,当年汉光武平灭蜀地之后,将公孙述族灭、将其臣子延岑也一并族灭。” “不过朕的将军比吴汉仁慈,朕也一片劝善之心。凡是蜀地投降的臣子,朕定会许其终身富贵、家族延绵不绝。” 曹睿笑着拍了拍手:“就这三件事!皇叔要写多久?” 曹植沉默几瞬,回答道:“兹事体大,还请陛下给臣三日,臣定会字字斟酌研磨,为大魏扬威!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二十九日前定会呈给陛下!” 曹睿点头:“皇叔文采朕是知道的。就这般说定了!到时朕派使者将皇叔之文送给在诸葛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