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司马懿说道:“卫臻此人此番在洛阳做出如此事来,为父其实也颇为惊讶,与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卫臻几乎判若两人。” “卫臻是何时开始抓人的?” 司马师想了想说道:“好像就是越骑校尉毌丘俭回洛阳报捷之后,司隶校尉才开始将荀氏之人抓捕进诏狱的。” “好像还不到两天,荀俣就死在诏狱中了。” 毌丘俭……司马懿的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神色来。 上次皇帝就是派此人到自己府上问话的。当日司马懿看这个年轻人不甚谦恭的表现,就存了一些不满。 这次皇帝又是派毌丘俭到洛阳报捷,然后卫臻就开始抓人、杀人了。 这其中若没有皇帝的掺和,卫臻是万万没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荀彧门生故吏遍布大魏,杀了荀彧的儿子,还是要有极大的胆量的。 但现在看来,卫臻不仅做了,而且做得还很决绝,丝毫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司马懿问道:“方才为父听人简要说道,为了将荀氏之人关进诏狱,卫臻把廷尉高柔都软禁了?” 司马师点头说道:“儿子听说廷尉当时在站在诏狱门外,拦住了司隶校尉。以没有陛下诏令为由,禁止司隶校尉将案犯带到诏狱中。” “因而此事闹的人尽皆知,廷尉当天也被司隶校尉软禁在了家中。” “当天软禁的?”司马懿皱眉问道。 司马师也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父亲问得好……好像是只软禁了一天。” 司马懿摇了摇头,口中骂道:“这个高柔,还是这般滑头,从来不肯做坏人!” 司马师不解:“廷尉不是历来刚直吗?此番又亲在诏狱外拦着,如何滑头呢?儿子不懂。” “哼。”司马懿面色冷峻的说道:“听其言而观其行,观其行是更重要的。” “就在去年,先帝要杀鲍勋之时,为父和陈群一起力谏先帝想要保下鲍勋性命。” “先帝要高柔去杀鲍勋,高柔看到先帝重病、时日无多的样子,坚决不肯做这个恶人。最后先帝无奈之下,将高柔召入宫中调开位置后,方才杀了鲍勋。” 司马师恍然:“那高廷尉此次则又是和先前一般了?” “如何一般?”司马懿盯着司马师的眼睛。 “又是将自己的责任挑在外面了呗。”司马师说道:“他这样在诏狱外面一拦,又被软禁到了家中,那么同情荀氏的朝中大臣,再也不能责怪他半分。” “骂名都让司隶校尉一个人担了。” 司马懿嗯了一声:“子元看来是懂得观其行的道理了。” 司马师却颇为感慨:“经由父亲点拨之下,儿子发现好像朝中的诸位名臣,也并不都像以往传闻般的正直。” 司马懿说道:“到了三公九卿这个地步了,那还有什么对错之分?争的不过都只是个立场罢了。” 司马师随即说道:“父亲方才不是要问儿子,此事在洛中的影响吗?” “子元说吧。”司马懿回道。 司马师缓缓说道:“许多人都因荀彧儿子的身份,对荀氏有着同情之感。但涉及谋逆这种事情,却几乎没有人敢为荀氏之人张目、与司隶校尉分说一二。” “父亲,您是士人领袖。陈骠骑在襄阳远离洛中,如今只有父亲在洛阳,父亲是不是也要说几句话?” 司马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儿子:“子元,我问你,为父如何成了士人领袖了?” 司马师诧异的问道:“父亲辅政多年,又是士人,不正是士人领袖吗?” “错了。”司马懿嘴角讽刺的笑着:“子元你要记住,哪有什么士人领袖一说?从建安到黄初、从黄初到太和,就从来没有人能将士人拧到一起!为父也做不到。” “不过……虽然不是什么士人领袖,但为父也算洛中士人中最有名望的一人。若是不说些什么的话,显然也是会沮丧众意的。” 司马懿行了几步打开了书房的门,转身对着司马师说道:“子元,你稍后即刻遣人去太学告假。这几日你就待在府中,太学也不要去了,为父现在要去尚书台了。” 司马师懵懵懂懂的猜到父亲的意思。随着大将军和司空先后回朝,皇帝也在洛阳不远处的陈留,这个停滞多日的太和第一大案,无疑是要进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了。 荀粲整日在太学和洛中奔走游说……显然太学也是会成为一处嫌疑之地的。 司马师行礼:“父亲慢行。” 司马懿没有回头,点了点头之后直接出府,就这样乘着马车向尚书台处行去了。 洛阳,尚书台。 原来的尚书仆射王思,几个月前就因老病告假在家,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加之陈矫也早就当侍中去了。在司马懿没回来之前,卫臻这个尚书右仆射就是尚书台权责最大之人。 陛下也不知为何还未收走司马懿身上的录尚书事之权,最大的那个‘辅政阁’还给司马懿留着。卫臻早就搬到陈矫和王思之前用过的那一间了。 听闻手下的吏员汇报司空来了尚书台,卫臻从屋中缓缓走出,在院中见到了司马懿。 卫臻面色平静的拱手说道:“见过司空。” 司马懿笑着说道:“这几个月来,公振一人在洛阳操持全局,属实是辛苦了!” 卫臻说道:“在下怎敢言辛苦二字呢?司空随陛下南征,才是真正的国家功臣,在下只不过是为陛下守家罢了。” 司马懿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可眼角的笑意却渐渐减了下去。 涉及权力的地方,从来都少不了争斗。臣子和臣子之间,也远远不是‘一团和气’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卫臻这几个月在洛阳,统揽朝廷、负责后勤的工作,正是前几年先帝曹丕南征之时,司马懿本人在洛阳、在许昌所做之事! 皇帝把司马懿从洛阳带走,却让卫臻来顶替上了司马懿原本的职能。 虽然卫臻现在的职务也只是尚书右仆射而已,离自己这个司空还差了几层。 但卫臻乃是受了皇帝亲自托付的重臣。这种位置的人,又岂能看什么职务呢?要看圣眷! 司马懿在尚书台中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历来都是只说好话、但办事凌利的形象。 如今司马懿这名录尚书事回到了洛阳,面对卫臻这个洛阳留守,还是要争一争尚书台的权责的。 “为陛下守家也是大功一件,并不比战功要少!”司马懿看向卫臻说道:“既然我已回尚书台,该要批阅的文件,公振可以遣人送到我这里来了。” 卫臻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正是此理。若有要处理之事,我会即刻让人送至司空处。” 司马懿略微满意的点了下头:“前几年我也曾与公振做一样的事情。” “大事小情、千头万绪。大魏十一州的担子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担着。”司马懿缓缓说道:“公振此前没有这般履历,想必做起事来就更难了,更别说还兼着司隶校尉的权责。” 司马懿说完之后,站在台阶上扫视了一圈尚书台的大院子。各官署之间吏员忙碌穿梭、几乎没有一刻停歇。此刻的尚书台,实际上就是大魏的心脏。 司马懿看向别处,随口不经意般的问道:“对了,公振,我听说荀俣在诏狱中死了?” 卫臻点头应道:“荀俣此人先是污蔑先帝在黄初年间赐死了其兄荀恽,多年以来怀恨在心,趁陛下在外之时鼓动流言,欲要拥立雍丘王为帝。” “荀俣大逆不道,在诏狱中留下供状后畏罪自杀。此人的确该死。” 司马懿看向卫臻:“那荀闳呢?” 卫臻淡淡说道:“荀闳也是荀俣同谋。如今也被羁押在诏狱中,等待陛下回京后再审问。” 司马懿皱眉说道:“公振,即使荀俣荀闳两人悖逆,但总不可能荀氏所有人都是逆贼吧?何必要将荀氏之人都羁押起来呢?那可是诏狱!” “正因为要细细查案,才好为无辜之人洗清嫌疑。”卫臻回复道:“若有罪之人,也必定该按律严惩。” 卫臻笔直的站在院中,与司马懿对话之时,旁边经过的吏员为了不打扰到两位朝廷大员,也是纷纷绕开他们。因此两人此时的言谈,并没有其余人可以听到。 “公振,我有一事要劝你。”司马懿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荀令君有功于国家,荀氏之人也大都是为国家忠心的,还是勿要牵连太多了。” “公振不妨把此案的卷宗给我看一下,我也来帮公振查一查奸恶之辈。” 卫臻还是那般表情,只是重重的抖了抖袖子,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冷气:“司空,此案卷宗乃是属于司隶校尉的权责,并不是尚书右仆射的权责。” “在下虽然兼任两职,但还是不能将其混淆一谈的。”卫臻缓缓说道:“恕在下不能从命。” 司马懿见卫臻变了脸色,接着解释道:“公振,我没有要为荀氏开脱之意,只是不想牵连太广罢了。荀令君的长女可是嫁给了陈群,难道陈群没有遣人来问吗?” 卫臻一字一顿的说道:“司空这是一定要过问此事了?陈骠骑自然遣人问过,但在下也要提醒司空,陈骠骑和荀氏有姻亲、且都是乡党。” “可司空却不是颍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