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一月底,祁山堡。 坐落于西汉水北岸的祁山堡,地处天水郡的最南端,亦是与武都郡交界之处。 祁山堡建于山上,所在的山峰地势陡峭,山围六、七里,高数十丈,极为险要,乃是扼守陇南通向陇右诸郡通道的要塞。 此时祁山堡的守将、校尉郑司,正亲自在堡门外,迎接着从天水郡郡治冀县、运送补给的车队。 “老陈,老子等你们都等急了!” 郑司笑着迎向车队最前、负责押运粮草物资的屯将陈锐,兴奋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老陈略带歉意的说道:“郑校尉,这两日大雪、路途难行,因此晚了两日。原本三天的路,足足走了五天。” “晚两日就晚两日,我又不会去你们马太守那里告状,担心什么!”郑司拽着老陈的手臂,上坡向堡内走去。 “那这些车和粮食……”老陈略带担心的问道。 郑司豪爽的笑着:“无妨,我找人去帮忙推上来就是!昨日手下刚在附近山里猎到了两头鹿,今日你我大醉一场,明日再回冀县!” 老陈此时也憨厚的笑着:“那我就遵命了,多谢郑校尉款待。” “嗨,和我这般客气作甚!老子枯守在这里两个月了,才能见到你们这些外人一次!走,快进去!” 郑司和老陈刚刚坐下,一旁伺候着的小卒见状连忙将酒温在炉上。 还未等二人聊上几句,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 刚才还笑着的郑司,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抓过大氅、急忙起身冲了出去。 在亲兵的指引下,郑司迅速登上了堡墙的高处,眼前见到的一幕,竟然让郑司在一瞬间愣住了。 蜀军?是蜀军来了? 祁山堡在西汉水的北岸,整条西汉水河谷从东北延伸至西南,乃是一条天然的、贯通陇南和陇右的大路。 目光尽头之处,河谷间乃是黑压压的一片步兵。军队之中立着的、数不清的红色旗帜,将这支军队的来源显露无疑。 近来天寒,已经下了多日的大雪。 虽说今年从左将军处早已得知讯息,称蜀军可能会来北侵。 但从左将军、郭刺史再到他郑校尉,上上下下都以为这会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 谁能想到诸葛亮和蜀军,顶着大雪,竟然从汉中行军至此了! 祁山堡镇守要地,守将郑司统领一千五百士卒在此,乃是张郃亲自安排的,并非什么无能之辈。 早有预案了! 郑司连忙从城墙上跑下,一边跑一边将自己最信任的亲兵叫了过来。 “尹琦!你带十骑,去冀县火速找鹿将军报信,知道该怎么说吗?” 尹琦重重点头:“属下知道!告诉鹿将军蜀军来犯,让他早做准备,并且通知左将军和郭刺史!” “知道就好!” 就在郑司急忙将自己的信物找出、要塞给尹琦之时,老陈也跑了出来、神色慌张的说道:“郑校尉,粮草还在堡门外面,这可如何是好!” 郑司并不慌张,将老陈拉了过来吩咐道:“老陈,你还能骑马么?” “能骑!”老陈连忙应道。 郑司吩咐道:“那你现在立刻和尹琦一同回冀县!” “那些堡门外的粮草……”老陈问道。 郑司皱眉道:“别管粮草了!我过会儿在堡上架弩、让人赶紧搬进来,还是来的及的。” “你们趁着蜀军还远,现在就走,不得延误!” …… 正值十一月底、陇右和祁山最冷的时候,从陇右到洛阳,整个大魏上下,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诸葛亮会选在此时北侵。 但诸葛亮偏就来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蜀丞相诸葛亮率军北侵,围祁山堡。 二十七日,围西县,而后再度北上。 祁山堡距离天水郡的郡治冀县,距离有一百二十里。 从祁山堡向冀县传讯用了一日夜。 从冀县向张郃所在的陈仓传讯,用了三日。而从冀县向安定郡的临泾传讯,也用了三日。 至于为何向临泾传讯,自然是因为雍州刺史郭淮郭伯济,此刻就在临泾。 若细说起来,陇右共有五郡。陇西、南安、天水、广魏四个郡从西向东、一字排开,而安定郡还在广魏郡的东北边! 从鹿磐所在的冀县去安定郡的临泾,几乎和去张郃的陈仓一般远了。 当雍州刺史郭淮得知此讯之时,诸葛亮的前锋高翔部,距离天水郡郡治冀县,也只有不过一日的路程了。 一时间陇右震动。 临泾城中,郭淮着急的嗓子都哑了。若即刻就回天水,不说三日,至少两个日夜是要有的。冀县和泾阳的直线距离,就有将近四百里了! 此时的安定太守府内,出身豫州汝南郡的太守何虞已经几乎手足无措,根本指望不上。 唯独镇定些的,只有安定郡都尉胡遵了。 就在郭淮反复踱步之时,胡遵在旁说道:“方伯,安定郡一千五百郡兵,随时可以启程支援,就等方伯一声令下了!” 郭淮叹道:“伯诚,安定郡中只有你最晓事。” “鹿磐的信使三日才寻到我,若按时间来算,此时在陈仓的左将军应该也得知此讯了。” “我现在心中忧虑的是,我启程出发后、该去何处好啊?” 胡遵心中思量了片刻,开口问道:“方伯若是按原路返回,应该到的是上邽或者冀县?但按时间估计,等方伯到冀县时,蜀军恐怕已经将冀县围住了?” 郭淮沉默着点了点头。 胡遵又说道:“若是不去冀县,那么就只有在上邽停住了。但上邽在天水郡最东边,若是方伯去上邽,西边的天水郡大半、南安郡、陇西郡……” “岂不是都没人指挥了?” 郭淮长叹一声:“我就是担忧此事啊!” “若我去上邽,则只能令蜀军不能向东。” “若蜀军不能向东,那西边大半个天水郡,还有南安郡、陇西郡又当如何?” 胡遵倒难得通透了起来:“属下看,方伯倒是实在无需在此刻担忧此事。” “此话怎说?”郭淮皱眉问道。 “蜀军向西或者向东,都不是方伯所能决定的。” “天水郡以东有广魏郡,再东边有左将军和长安的两万兵。” “南安郡、陇西郡的西边,还有武威的夏侯刺史、榆中的郝将军、西平的陆校尉。” “方伯不如先启程出发,等到了略阳之后,说不定路上就能碰到些许信使、到时候再说向西还是向东之事了!” 郭淮感慨的拍了拍胡遵的肩膀:“想不到安定郡中,竟有你这般洞察之才!” “伯诚,安定郡卒南下支援交给何太守来领。你快些准备一下,随我一并走!” 胡遵是安定大族出身,当年张既做雍州刺史时将其拔擢,而后多年就在安定郡都尉这个职位上一动不动。 如今有了机会,胡遵哪能不愿? 胡遵即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谨遵方伯调遣!” 紧接着,胡遵随郭淮身后一并昂扬走了出去,连看都没看仍在堂中呆着的何太守一眼。 …… 连接陇右与关中的道路一共有两条。 其一是渭水道。 从广魏郡的郡治临渭出发,沿着东西向的渭水河谷一路向东,可以直达关中最西的陈仓。 此路最近,但河谷中道路崎岖难行,用来传递讯息尚可,但大队人马极难通行。 从冀县的鹿磐处出发、向陈仓的张郃处传信的信使,走的就是渭水道。 而第二条道路,又称为陇山道。 陇山道如同几字形一般,先向北、再向东、再向南,将陇山绕过、抵达关中。 此路虽远,但大路宽敞、适合大队兵马行军所用。 而人在陈仓的张郃,就面临了选择哪条道路的问题。 张郃将参军陈凭叫了过来:“冀县的信使已至,敌情本都督已经知晓了。” “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这四条道路可有蜀军出现的迹象?” 陈凭摇了摇头:“禀都督,这两处并未有蜀军调动的迹象,似乎全然无事一般。” 张郃起身,在堂中反复的踱步起来。 雍凉共有两万外军,两万州郡兵,合起来兵力足有四万。 但四万这个略显庞大的数字后,则是十分分散的位置现状。 就拿陇右来说。 鹿磐的三千人在冀县,此刻估计即将临敌。 郝昭的两千人,在金城郡最东的榆中,离陇西郡还有好些距离。 张郃在三个月前,又将祁山堡的州郡兵全都撤掉,从自己的陈仓又调过去了一千五百外军。 而自己在此处的一万三千五百兵中,只有两千骑兵,剩下的全都是步兵! 若长安调兵至此,一来一回至少还需要三日、四日的时间。 虽说眼下关中并无敌军来犯,但过几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张郃长叹一声,对陈凭说道:“那就只好这般分派了,我说你记!” “遵命。”陈凭走到案前,拿起笔来。 张郃缓缓说道:“用我的印,将军情急速发到长安去!” “告诉牵招,本都督率两千骑、八千步,明日凌晨沿着陇山道出发、前往上邽、冀县!” “关中之事,就请牵招和陛下一同照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