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纳闷的插话道:“可是臣听了陛下之言,仍然不知该如何作诗啊!” 曹睿笑着摇了摇头:“若拿进军做个比方,张将军这是刚从陈仓走到略阳,真正要做成诗的话,倒是还差两步。” “接下来朕要说的,就是押韵。” 曹睿指了指司马懿:“司空,将先帝的《燕歌行》给在场诸位背诵一下,后四句即可。” 司马懿内心无奈,但也只能照做。先帝写的诗,尤其又是《燕歌行》这种得意之作,作为先帝四友之一的司马懿、是不敢不会背诵的。 清了清嗓子后,司马懿朗声诵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曹睿看向张郃:“有没有觉得先帝的这首诗,读起来有一种很顺的感觉?” 张郃沉默几瞬:“有的!但臣却一时不知哪里顺。” 曹睿笑道:“最后一字!照我床、夜未央、遥相望、限河梁。” “你看,最后一字是不是发音都类似?都有一个‘昂’的音?” 张郃点头:“的确如此。” 除了司马懿、曹植、王肃等三人之外,剩下在场的七人对皇帝之言均感觉十分好奇。 就连曹真和曹洪两人都对视了一眼,竟然都惊讶于自己听懂了。最后一字发音类似嘛! 曹睿背过手来,向南指了一指:“朕从你说的四个景里先选一项,就选西汉水。诗的第一句,往往以叠词开头、或者以方位开始。” “现在朕让你用两个字来形容一下西汉水。”曹睿引导着张郃:“记得要用两个字的这种叠词。” “朕给你举个例子: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张郃一时有些犯难,好一会儿才定下来:“陛下,臣用‘滔滔’二字!” “可以,”曹睿点头:“那张将军的第一句就已经写出来了。” “滔滔……西汉水?”张郃试探着问道。 “哈哈哈哈。”曹睿笑道:“是将军写诗,不是朕写诗。你说可以,那自然就可以的。” “那就‘滔滔西汉水’。”张郃点头问道:“那第二句呢?” 曹睿接着说道:“所谓写诗,要有节奏、要有递进,并无需堆砌许多的意象。从一件景致、物什开始,写明写清、把情感带出来。” “你们都听过皇叔写的《白马篇》吧?” 文臣们尽皆点头。曹睿看向自己的将军们,略显无奈的念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此诗的开头就很好,白马载着游侠儿向边关驰去。一句接着一句,第一句白马、第二句向西北驰去。” “那么张将军既然以西汉水为开篇,不妨就将西汉水讲的明白些、清楚些。” 见张郃又有些糊涂,曹睿笑道:“朕问你,西汉水是从哪里来的?流经哪里、又到哪里去?有什么用处?” 张郃答道:“这个臣知晓。西汉水自陇南发源,经秦州流向益州,现在大军正经西汉水南行向武都!” “好,那就先说西汉水发自陇南的事情。”曹睿引导道:“你前面用了滔滔,这里能不能再用个叠词、将西汉水换个角度再描述一番?” “臣想想,”张郃低下头来思索着:“宽宽?阔阔?长长?” 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张将军,你方才用了滔滔二字。水之滔滔是用眼睛看的,那能不能用耳朵听、或者用手触碰呢?换个感觉?” 见张郃依旧思索,曹睿提醒道:“能不能用湍湍或者冽冽?两种感官、两个不同的词,你且选一个吧。” “臣选冽冽好了。滔滔西汉水,冽冽自陇南。” 此句从张郃的口中一出,不仅曹植等人眼前一亮,就连不懂诗的曹真与曹洪,一瞬间都觉得这诗有几分样子了。 汉乐府也好、昔日曹丕、曹植为首的邺下文人也罢,写诗重叙述性,言浅情深、而又广泛运用起兴。 这种写作范式写出的诗句,第一句往往颇为古着质朴,连着两句、四句才能看出好坏来。 “前两句有了,第三第四句呢?”曹睿继续指引道:“方才你说西汉水从秦州流向益州,该如何表述好一些?” “从秦流向益?”张郃脱口而出后,自己都笑了下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陛下稍待,臣再改改。” “流经秦与益?溯经秦与益?连结秦与益?”张郃试探问了几遍。 “后一个好些。”牵招在旁小声说道。 曹睿笑而不语。 张郃按着方才皇帝的意思接着小声自语道:“那就是说作为大军行进之路了。” “开辟道路宽?”张郃又抬眼看向皇帝。 这下轮到郭淮提醒了:“张公,或许可以换几个词,更文雅些。” “道路换成驿路?”张郃不与郭淮见外,转身问道:“驿路如何?” “好些,好些。”郭淮道。 “开辟该如何换?”张郃又自语了起来。 曹植听不下去了:“已经用三句积累西汉水之势,第四局就是要爆发一些的,不妨用些激烈的词。” 张郃朝着曹植看去,曹植自知多说了一句,又不好不点拨:“用摧开二字,比开辟好些!” “那便是……”张郃轻声说道:“滔滔西汉水,冽冽自陇南。连结秦与益,摧开驿路宽。” “有些样子,韵也压上了。”曹睿笑道:“讲了景色之后,就该讲人的心理活动了。” “就拿你本人来说,你今日为何来此处、到了祁山?以后又要干嘛去?” 张郃干脆答道:“臣乃陛下钦命都督秦雍二州诸军事的征西将军,尽臣之职属从陈仓援向陇右、现在随大军行至祁山,将要经武都向汉中方向进军!” “说得不错,你正好说了三句,就写成六句诗好了。”曹睿点头。 “陈仓至陇右一句,至祁山一句,向汉中一句。”张郃似乎开了窍一般,出口说道:“将军守雍凉,引兵援陇右……” “韵脚不对,朕给你改一下。”曹睿插话道:“将军守雍凉,临危赴国难。” “牵招郭淮,接下来四句你二人帮忙一起改。” “遵旨。”牵招、郭淮一并应下,只是不免心中泛起了一些嘀咕。 张郃想了许久,继续说道:“奉天子旨意,大军出祁山。” 又是郭淮纠正起了词语:“大军改为王师好些。” 牵招也笑道:“都是二字、三字的结构,奉天子旨意、似乎改一改好些。遵奉天子意?” 郭淮看了一眼皇帝:“为报天子意似乎好些!” 张郃知道自己作诗作的有些慢了,在场众人都在等自己结束,就干脆将二人的建议都接纳了:“为报天子意,王师出祁山。” 曹睿出言提醒道:“方才张将军说的四个景象,西汉水、大军、旷野都有了,就差旗帜了。” 张郃点头应下,又想了片刻后说道:“陇右已收复,军旗向汉中。” “似乎又不押韵了。” “用汉川代替汉中。”郭淮提醒道:“旌旗代替军旗。” 牵招小声看向郭淮:“已收复、向汉川。都是一字加两字,似乎前一句应改一改。” 郭淮答道:“用既已复!” 张郃倒是丝毫不尴尬,将牵招郭淮二人的提议全盘接纳,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后,向皇帝拱手说道:“禀陛下,臣的第一首诗已经作好了。” “说来。”曹睿脸上的笑意快要含不住了,但一旁的众文臣听下来、对皇帝循循善诱的指点和这种作诗方法,还是颇为诧异的。 原来写诗倒也不难? 张郃轻咳一声,朗声诵道: “滔滔西汉水,冽冽自陇南。连结秦与益,摧开驿路宽。将军守雍凉,临危赴国难。为报天子意,王师出祁山。陇右既已复,旌旗向汉川。” 张郃一首五言诗诵罢,发觉周边的诸位同僚都沉默着盯着他。 “这是怎么了……”张郃诧异的问道:“陛下,臣哪里说得不对吗?” 当然没有哪里不对,而是张郃在皇帝与曹植、牵招、郭淮三人的助力下,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写出了一首远超平均线的五言诗来! 曹植拍手赞道:“臣听陛下此番对张将军的言语,竟有了些昔日初读先帝的《典论》的感觉!” 曹睿笑着摆了摆手:“别拿朕和先帝一般比,这样不妥。不过朕对当下作诗的总结,刚才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其一言浅情深、其二用叙事手法徐徐递进。” “至于诗句开篇,倒是朕取了个巧,让张将军沿用套路了。”曹睿笑道:“皇叔不必惊讶,朕刚才说的方位、或者叠词,不过是将看过的一些诗总结了两种罢了。” “先叠词拟景再起兴,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或者以方位开始,如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曹植感叹道:“待大军回返至洛阳后,臣与吴季重整理的诗集文选,还望陛下亲自指导点评一番!” “可以,待回军洛阳再议吧。”曹睿颔首应下。 张郃在一旁却等的有些不耐:“陛下,臣这首诗写的如何啊?” “写得极好。”曹睿笑道:“张将军的这首滔滔西汉水,以朕看可以刻于石上,为新建的祁山城多些文气!” “方才朕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那么朕就以‘滔滔西汉水’首句,命你们每人写一首五言诗来。” “还是那个规矩,写不出的罚酒十樽!” 众人一并应下。 曹洪看到张郃作诗那般容易,不由得拉了拉曹真的衣袖:“子丹,不如你我也一并作诗算了?” “莫非要当着陛下食言吗?你且自己去做吧!”曹真白了曹洪一眼,甩开了手并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