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机逆转的契机,就在毌丘俭的一次冲锋下达成了。 迟里部也再也没有动力坚持,纷纷逃出营寨、欲要随着方才郁筑鞬部溃散的路途,一并向轲比能的大旗下逃过去。 轲比能无奈之下,只得命令自己的骑兵中让开一条路,让这些溃兵们通过。 田豫率军占了城南的营寨后,来不及补刀和清点损失,即刻从营寨中出来列阵,并应对可能来的又一波进攻。 而此时,城北的鲜卑人刚刚奉命到达战场附近,来到了轲比能部的身后。 但已经迟了。 此时的战场,开始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损伤将近两百人的田豫部,正在马邑城南的营寨外、整军列阵。 郁筑鞬部调动最多、损伤最大。先与素利部交战、而后被乌桓义从追击,最后在毌丘俭的突袭下陷入拥挤和踩踏,足足死伤了将近一千五百人。 逃出营寨的迟里部,死伤也有六、七百之多。 而相比之下,大魏这一边,除了只剩两千余人的素利部外,刘晔的雁门步卒还未接战、乌桓义从死伤两百多骑。 从比例来说的话,毌丘俭部倒是最惨重的,足足损失了两成。第一次冲锋损失十五骑,第二次冲锋又死了五骑。 在战场陷入对峙后许久,轲比能缓缓向返回自己身边的亲卫问道:“郁筑鞬死了?怎么死的?” 亲卫下马叩首后答道:“回大王,先是被一名魏军骑士的长矛击中后背、而后被另一骑扔出的短矛穿透了脖子,这才死的。” 说完之后,见轲比能没有反应,亲卫试探着问道:“大王,现在暂未交战,是不是将郁筑鞬的尸首拿回来?” 轲比能冷冷看向这名亲卫:“这么多鲜卑儿郎都死了,如何让我只将他的尸首拿回来?就让他在这喂狼喂鹰吧!” 轲比能看了看天,长叹道:“只可惜我那女儿。回去后,又要替她选一夫婿了。” “走吧,回平城吧。”轲比能摇了摇头,神色黯然的说道。 一名年长的鲜卑贵人,在轲比能身侧问道:“大王,这就走了吗?” 轲比能皱眉:“不然呢?你去冲汉人的阵吗?对面大约有五千汉人、三千乌桓狗,你要再死多少人?” 又一声长叹后,轲比能轻声说道:“看来狼神今日并不庇护我。草原上的雄鹰也会遇到暴雨打湿羽毛,回平城吧!我们下次再来!” 年老的鲜卑贵人无奈的看了看对面的魏军军阵、又看了看马邑城,随着自家大王的马后、一并回返。 虽说轲比能的鲜卑军败了这一仗,无论是从兵力还是实力来说,此刻的轲比能还是占优的。 但轲比能却不愿意再打了。他只是想收拢所有鲜卑部落,并没有要彻底与大魏翻脸,更不想再死个三千、五千的。 如若那般,即使他现在是大王、是西部鲜卑的大人,回去后估计也就不是了。 这就是草原上的规则,哪个头领都不能例外。 见轲比能部欲走,田豫率部结成方阵,缓慢的向乌桓义从旁边靠拢。 刘晔的雁门步卒与乌桓义从,一时间摸不清状况,还在原地列阵不动。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轲比能部彻底离开田豫的视线后,在马邑城下作战了半个上午的魏军,一时间都兴奋的高呼起来。 “万岁!万岁!万岁!” 声音响彻原野。 各部的军阵仍未散开,只有毌丘俭领着自己本部的骑兵,在所有汉人、乌桓人、以及桑干水南的鲜卑人的注视下,顺着来时冲锋的路、原路返回缓慢走了回去。 毌丘俭从洛阳带来的百骑,先后损伤了二十名骑士。 第一次冲锋时损失的十五骑,只有一人侥幸还活着,被压在马下、只是断了一只右腿。 第二次冲锋时损失的五骑,还有三人活着。一个快断气了、一个碎了一只手臂、两条腿,只有一人极为幸运的完好无损。 毌丘俭走到那名不知所措的骑兵面前,神色平静的说道:“韩楼,弘农人,入越骑营三载,二十二岁。我没说错吧?” 韩楼本来随在队伍后半,在冲锋中稀里糊涂的跌下马来。抱头躲了许久,又奇迹般的没有被人踩到。等他再抬起头时,战场上已经陷入宁静。 他就这样在原地趴了许久,直到原野上的欢呼声起,他才茫然的从原地站起,向着自己的校尉招手示意。 韩楼犹豫的说道:“校尉,我真不是孬种!跌下马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直在原地等着了,我真没有畏战!” 毌丘俭眼眶已经略微泛红。 上次在皖城不算,这次是毌丘俭亲自领兵、亲自冲阵的第一战。如果没有这般肯跟在自己身后冲锋的营中好汉,又如何能得此胜呢? “都是好样的!”毌丘俭重重的锤了一下韩楼的胸膛:“韩楼,你也是好样的!本校尉会亲自上表大将军,给你们表功!” “喏!”韩楼单膝跪地,抱拳应道。 …… 下午时分,田豫部、刘晔部、毌丘俭部、还有乌桓义从,都尽数回到了马邑城中。只有何信领着五百人,在城外打扫着战场。 对了,还有仍留在桑干水南岸的素利部。田豫已经派人喊过他们了,素利却仍然处于犹豫中,不知要不要再渡河回马邑,还是就此南下投奔步度根去。 马邑城内。 田豫站在堂中,向刘晔和毌丘俭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刘晔捋须笑而不言。毌丘俭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了田豫,说道:“田公折煞在下了!田公是国家柱石,在下如何能受田公之礼?” 刘晔也缓缓说道:“田校尉,我与雁门郡卒至此,也只放了些箭、连接战都没接战呢,如何好受你之礼呢?” 田豫长叹一声:“今日之战,若无刘大夫持节率军从雁门疾速来援、逼迫郁筑鞬部撤退,若无毌丘校尉亲率百骑冲阵、斩杀敌酋,又如何能取得此胜呢?” “老夫定然会上表陛下,将刘大夫与毌丘校尉的功勋明白列出!” 刘晔这时才站了起来,走到田豫面前,笑呵呵的说道:“田校尉亦是持节重臣,今日一战指挥有度,确为国家柱石。” 说罢,刘晔指着已经卸去甲胄的毌丘俭说道:“若说今日之功,仲恭先透敌阵、再斩敌酋,实为首功啊!” “田校尉觉得呢?” 田豫重重的点头应道:“毌丘校尉今日之勇令敌丧胆!实为首功!” 一旁立着的毌丘俭也察觉明白了。 武帝兴兵近四十年。刘晔、田豫这种在军旅中见识了数十年的人,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若战败,第一件要事是分锅。 若战胜,第一件要事是议下首功。 今日首功,可以归于田豫指挥有方,也可以归于刘晔持节疾速驰援,也可以归于毌丘俭的勇猛。 从田豫的角度来说,他本部只有二千魏军守在马邑。三千雁门郡卒的支援,乃是实际上让田豫敢于作战的定心丸。 这份情,田豫是一定要承的,定然要给刘晔和毌丘俭。而刘晔则大方的、将首功让毌丘俭独占了。 毌丘俭拱手说道:“刘公,田公,我……” “仲恭,老夫也随着刘大夫一起叫你一声仲恭。”田豫笑着拍了拍毌丘俭的手臂:“首功非你莫属,勿要再推辞了!” 毌丘俭本欲拒绝,可话到嘴边之时,又想起了那些随自己从洛阳来此、却死在了马邑城下的越骑营的袍泽。若是自己应下,他们的抚恤想必也会更丰厚些。 毌丘俭不再拒绝,而是笑着拱了拱手。 田豫看了看在自己席旁站着的曹爽,笑着说道:“对了,还要告诉大将军一声,昭伯可以统领百人、做个都伯了!” 曹爽拱手略显羞涩的一笑。 首功已定,刘晔云淡风轻的问道:“田校尉接下来准备如何作战?” 田豫此刻面色平静,但口中说出的话却似锋刃一般:“历来都是我杀鲜卑,岂有鲜卑杀我之理?老夫要上表洛阳,带着步度根、泄归泥、和乌桓义从一起,率军到平城惩戒轲比能一番!” 刘晔颔首:“那冯颇呢?田校尉要带雁门兵一同北上平城吗?此番他亦有功!” 田豫答道:“功劳老夫不会报岔的。雁门兵先回马邑,我与乌桓义从先回代郡!从此处上表洛阳,就算疾速传信,来回最少也要二十多天,待休整好后再行北上。” 刘晔点头道:“此处事端已了,明早我们就返回广武吧!待返回广武后,我们再去顺着驿路去代郡,就不与田校尉同去了。” “不过,田校尉不如今晚将表功和请示的上表写好。届时我们回广武后,将上表随贡品一同送去洛阳。” “贡品?什么贡品?”田豫疑惑的问道。 刘晔转身坐回席中,毌丘俭在一旁笑着说道:“昭伯知道,他来广武寻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在广武附近的山中猎狐。” “田公或许不知,此种狐狸只在夏末秋初才有,毛色如火一般,最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