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不在殿上。 他还在审刑司的大狱里。 脸上满是狂热的光芒,眼中只有疯狂的欣喜。 锦衣卫指挥使!!! 他终于一跃成为大员了。 踩的是这群贪官污吏的尸体。 这是何等地畅快! “你们停一下,让我来审!”他狞笑着叫停了手下的人。 然后亲自,走进了大狱内。 —————————— 皇宫大殿内。 早朝并没有如此简单,就结束。 锦衣卫的设立,属实是让百官如鲠在喉,却又无处发作。 刘伯温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大明,也要开始文武相争了…… 这历史,真就是个圈啊。 老朱看着刘伯温拉住了自家的御史,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自从遇见朱安宁后,不管是刘伯温还是李善长都消停了不少。 说实话,对于以前的功臣勋贵,他前期还算是仁慈的。 只是到了后期,身边的人尽数不在后,才开始陷入癫狂。 那现在这两人消停了,他也不想对他们做些什么,过些日子,这两个老臣,恐怕是时候要致仕了…… 老朱看了眼已经头发鬓白的两人,心中是已然有了决断。 “好啦,没意见就都起来吧,全跪在那里干嘛,有罪论罪,无罪还跪在,就不太好看了吧。” 朱元璋说了两句,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真话。 一众人终于是得以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出大戏,总于是演了过半。 朱元璋很满意这效果。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他还要更多! 他又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的侄儿,也是曾经的养子,李文忠。 昨日从永乐庄回来时,微醺的他,与李文忠在马上,长谈了一路。 那时的李文忠其实也喝了不少。 李文忠是无比感谢朱安宁的。 他李文忠就一个独子,虽然这李九江早年素有神童美谈,但是也是常做些不着调的事情,心智实在是不够成熟。 结果放来永乐庄这里,历练了小半年,那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谈吐还有行事不必说,那份自信的感觉,才是李文忠最为惊叹的。 他大概是不知道,李九江,把那几块田种出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三江你可记好了,这田种出来了,你就未来明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世人都会记得你李三江!!!你!种出来的新粮,能救万民万万民!】 这是有次朱安宁喝完啤酒和李景隆吹嘘的。 这可不是空话。 民族特性使然,我们是不会忘记这种人的。 李三江是记在心里了,也确实相当努力。 最后能把这田给种出来,他功不可没。 所以朱安宁才会推荐说他单种这几样,不比自己差。 这份举荐,后来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李景隆,能当这江宁屯田千户,可不是因为他是李文忠的儿子。 而是,他能种好这地! 比朱橚都种得要好! 这份蜕变让李文忠是老怀安慰。 自然在酒席上和朱安宁喝了个爽。 幸好他最后也还算克制,才能说能和老朱一边骑马一边说话。 老朱摇晃着脑袋,在马上似乎还算舒服的样子。 前后左右早就被他屏退,这明显是有话要和李文忠说的样子。 可惜李文忠等了老半天,都还是没能等来老朱的话语。 也只能继续在这马背上吹风醒酒。 两边的水稻已经快要进入最后的收割期,左边是朱安宁的永乐庄的,看着就饱满,收成一定差不了。 而右边的确实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算是有收成。 “还是朱安宁有法子啊。”老朱突然开了口,他赞赏地看了眼那饱满的穗粒,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收成差不了,他庄里的农民今年又是免租子的,两三年怕不是都饿不着了……” “确实,说来惭愧,我那田里的佃农,过得是完全不如他永乐庄这边的……” “你好像也只是抽三四成吧,已经算少了,但是你看人家永乐庄的佃农,那完完全全是把那朱安宁当做自己的再生父母去看待了啊,说得难听点,他朱安宁振臂一呼,要造咱的反,这庄里几百号人,指不定还真能跟着他举事。” 朱元璋说出了一种看似很滑稽,但是并非不存在的可能。 是把李文忠惊了一身冷汗。 “上位!”他连忙开口,想帮朱安宁辩解。 “急了?你也向着他不是么?不止是你,那诚意伯,赵集,好几个人都向着他吧……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番话,让李文忠是更为惊恐。 他一时之间不是很听得懂,朱元璋想表达什么。 只觉得朱安宁好像被扣了一顶很大的帽子! 这会害了他的。 “好啦,保儿,没必要这副表情,咱只是说点实话而已,有时候,真羡慕他啊……” 朱元璋摇了摇头。 想起了自己刚加入郭子仪麾下的时候…… 那时自己身边的兄弟们,也是真心换真心…… 现在呢? 这点真心,好像也有了点嫌隙…… 朱元璋停下了叹气,他继续说了下去 “今儿已经封朱安宁做少詹事了,又兼了咱亲卫虎贲卫的指挥佥事,你觉得咱这做法怎么样。” “东宫文官首……外加实权指挥佥事,都是实职……我……我觉得权柄可能有点重了,他还年轻,朝堂上鱼龙混杂……他……” 李文忠本来还想含混其词,就像平时他的做派那般。 相对中立。 绝不轻易下场。 除非是大是大非的事情。 只是这次……他不得不开口了。 朱元璋笑着看了一眼他,忽然开口打断道:“权柄重才能做实事,咱给了朝臣们权柄,咱也没看他们做成什么鸟事,倒不如给他朱安宁试试,你说是吧。” “……” “只是这横亘文武啊,说不得是要被人嚼舌头的,到时落一个文不服,武不就,就不好看了。” “上位,你的意思是?” “你之前不是兼了个詹事么,明日,咱给你退下来,东宫有一个文官首就够了,你啊,文成武就的早就是国公了,不需要再挂那么多职了,懂了么?” 风卷过官道。 一个激灵,李文忠酒又醒了大半。 “前几日毛骧给咱查了案,保儿啊,怎么好像也和你有点关系啊。” 朱元璋这个诘问的意味并不浓厚。 但是已经足以让李文忠疯狂回想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个激灵! 不久前的一场晚宴,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他苦笑着报出了那天和他一起的人。 “还算你老实,保儿,这半个大明,都被这批人贪了,咱杀是肯定要杀他们的,但是有些只是微微有点关系的人,这次咱不想再大肆杀戮了。” “上位仁慈……” “你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 李文忠哪敢说不。 是老老实实把那天晚宴的内容说得清清楚楚。 其实不过就是蓝玉拉他们吹牛逼,说能搞钱。 完了似乎最后他真的是把他的义子介绍给了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两人。 自己最后是婉拒的了。 没想到这些小事朱元璋都能查到…… “没了?” “上位……我确实只知道这么多。” “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哼,一会回到应天府,你约他们吃个晚饭吧,告诉他们,把那些钱银给咱退回来,这一年也别领什么俸禄了,明日就给咱滚去沐英蓝玉那边去吧,还是打仗适合他们,没打出点成绩来,让他们死在那边就行!” 说这番话时,老朱好似摇摇晃晃,却又无比清醒。 李文忠没有反驳。 他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无比仁慈。在这种情况下,梅思祖、陆仲亨还能有条命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连忙在马背上行了个礼。 “谢过陛下。” “代他们谢?” “不敢……谢陛下宽宏大量,赦免了我的罪过。” “你能有什么罪过,是咱的罪过,是咱,把那些文人想得太过好了,他们不配,他们不配有这么好的日子!哼!”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明日上朝,咱给你眼色的话,你带个头谢罪吧,让那梅思祖、陆仲亨,把贪的银子双倍上交国库!” 双倍上交国库? 这是什么奇怪的抄家手法…… 虽然有点奇特,但是李文忠是立马就理解的朱元璋的意思,连忙回道。 “是!” 一众人骑着马,不消多久,应天府就在眼前。 李文忠是很快就脱离了队伍。 他需要马上找到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传达朱元璋的旨意。 而现在的殿内。 朱元璋,是直接看向了李文忠。 文武百官虽然都是站回了队列中。 但是总归是会偷偷抬头看朱元璋的。 李文忠也是如此。 他很快就和老朱对视上了。 昨日约定好的事情,是该做了。 于是,李文忠咬牙,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出列。 直接伏倒在地,是拜了起来。 把百官又是震得瞳孔地震。 今天是要干嘛…… 是一年的大事全放来今早做了是吧。 素有贤名的曹国公怎么都跪上了?! “罪臣李文忠,请陛下赐罪。” 实话说,负罪的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对李文忠这种人而言。 他可是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名臣…… 但是无法子,陛下要求自己,那自己只能这般做。 “哦?曹国公,你怎么也有罪了?” “臣……与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鬼迷心窍,参与了一些粮食生意,如今才知道,那些粮食,就是郭桓等人所盗取!” 这番话下来,昨日已经被李文忠警告的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也是立马从队列中连滚带爬地到了李文忠的脚边,跪了下来。 “臣有罪!” “哦?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原本以为是正常生意才参与进去的对么?” “臣……有罪!” “荒唐,一国公侯,竟然参与这些商贾之事,说出去都丢人,你看这文武百官,哪有你们这样的,你们说说,说说!” 朱元璋哼了两句,又是扫了一圈百官。 那百官不汗流浃背就有假了,谁没有参与商贾之事嘛,当官真为民做主? “不过咱看你们也是有悔过之意,只是这事也不能这般揭过。”朱元璋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大声对吏部尚书的方向……现在应该叫吏部郎中,说道:“今日起,曹国公李文忠,德行有事,不宜再兼詹事府詹事,夺俸禄一年,好好反思!” “至于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哼,去年已经目无王法被咱夺了一年俸禄,再夺两年!两人即时出发,前往北军前线,任蓝玉部先锋百户,顺便告诉蓝玉,他的义子是好样的,一个人串起来了咱半个大明的官粮生意,咱看着好像都卖到东瀛去了,好手段啊,你们三,要么死在那边,要么打个大胜仗回来,让咱看看你们是否真心悔过!” 李文忠这般属于轻拿轻放。 汝南侯梅思祖、吉安侯陆仲亨还有蓝玉这边话语可就要重得多了。 毕竟,老朱也是慢慢对这批勋贵失去了耐心。 “是!” 李文忠、梅思祖、陆仲亨三人一同领命。 而其后,梅思祖、陆仲亨更是醒目地开始加戏。 “谢陛下宽宏大量,那生意所赚钱银,我等分文不少,今日就会双倍送交国库!以谢陛下恩情!” “很好,有悔罪之意,不愧是肱股之臣,咱希望你们去了北边,可以好好建功立业,不负期望!” 那吏部郎中刚开始记录。 人事任免本就是他的工作,虽然他不是尚书了。但是现在吏部都被抓光了,他和尚书也没区别…… 而梅思祖、陆仲亨和朱元璋的对话,那是直接把百官又震撼了一次。 还能这样? 刚才还是罪臣,怎么一下就肱股之臣了??? 一群文官都楞在了那里。 武官倒还好,毕竟糙惯了。 “愣着干嘛,好好记录。”朱元璋瞥了一眼吏部郎中。 “是!” “还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清清白白的,咱相信你们,但是偶尔有些家人参与了点商贾之事,又不懂辨别的,咱也希望你们回去后好好查查,是不是做了点不好的事情,像梅思祖、陆仲亨那般,双倍补回给国库,大家还是咱的肱股之臣,对不对?太子?” “父皇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