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了。” 乾清宫的正殿外,朱由校负手而立,望向远处的天际,繁星点点,皓月凌空,雪一直在无声下着,然璀璨烟火却在夜幕下绽放,那道道声响,纵使在紫禁城的乾清宫,依旧可以听到,特别是承天门一带,那烟花群更璀璨夺目,朱由校的心情有些感慨。 新年就意味着新希望,眼下的京城最需要的就是希望,尤其是对底层群体而言,国朝越是强盛,他们心底才有信心,民意民心,固然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统治的合法性与正统性,就扎在这些层面上。 大明需要希望。 大明需要信心。 大明需要自信。 朱由校清楚今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更明白自己有太多要做的事情,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过急过快的去做过多的事情,非但不能起到想要的效果,相反极可能起到反作用,这是朱由校最不愿看到的。 “皇爷,外面的风大,您还是回暖阁歇息吧。”王体乾捧着暖手炉,恭敬的走至朱由校跟前,将新起的暖手炉,递到朱由校面前。 “看,承天门一带的烟火,多漂亮。” 朱由校接过暖手炉,略凉的手感受到暖意,“京城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么热闹了,这才是过年。” “这都是皇爷的恩泽。” 王体乾恭维道。 “呵呵~”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望向远处绽放的烟火群,恩泽,或许有吧,新年伊始,京城需要此等盛况,来提振民心,只是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些被拉到承天门放的烟火,多数是兵仗局所辖火药局,原先所制所储的火药,经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筛选,有一多半的火药,是够不上军用标准,品质太差,留着就是隐患,索性都制成烟花来与民同乐。 看着那朵朵绽放的烟火,朱由校感受更深的,就是贪腐的严重性和紧迫感,这根弦要是松了,造成的危害多严重,是谁都无法预估的。 司礼太监王体乾也好,站在身后的诸太监也罢,心底都藏着畏惧,承天门放的烟火是很璀璨,可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先前在兵仗局的太监宦官死掉多少。 “内廷的红封,司礼监派发下去没?” 朱由校捧着暖手炉,望着远处的烟火群,语气淡然道。 “禀皇爷,都派发下去了。” 王体乾露出笑意,作揖行礼道:“内廷上下无不感恩,皇爷……” “过年了,先前都辛苦了,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朱由校笑着打断道:“从新岁起,内廷的养廉银该发了,这些都是你们该得的俸银。” “奴婢等叩谢天恩。” 王体乾一行皆跪地谢恩。 要想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恩威并施是门学问,多恩少威不行,多威少恩不行,唯有恩威兼济才行,内廷养活的太监宦官宫女太多,一味地去压,或许现在没问题,但日后呢? 该给的要给,该花的要花,若是这样还敢有人三心二意,还敢有人去贪,那到时被揪出来,就没啥好说的,按制度办事就行。 对于人性,朱由校看的太透彻,贪是止不住的,要定期去查,不定期抽查,谁撞到枪口上,那就按制办事就行。 贪权,贪名,贪利,你们最好做的足够隐秘,最好一直别被揪出,否则撞上了,那下场就是死!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能彻底止住贪这一行为,唯有紧绷那根弦,做到持续性肃贪和反腐,才能把红线底线牢守住。 “皇爷,西山和丰台大营,所拨赏赐皆已运抵,西山和丰台大营的健儿,一个个都对皇爷赏赐感恩戴德。” “皇爷,移驻西山的兵仗局有司及诸坊,所拨赏银皆已实发,那些工匠和学徒,领到赏银时无不跪地谢恩。” “皇爷,京营各处所拨粮、肉、酒等,在运抵各处发放时,京营各部健儿都……” 见朱由校的心情不错,跪地的王体乾几人,此刻都一一禀明情况,好让皇爷听到这些,心情能更好些。 “知道了。”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没有再多讲其他,事实上发的这些赏赐都是有针对性的,哪些地方是实发赏银,哪些地方只发吃的喝的,朱由校心里都有一本账。 西山和丰台大营的各部,就要实发赏银和赏赐,以提振他们的士气和军心,这是朱由校彻掌的兵权,今后要担起重担分忧,至于还在整饬的京营,那就只发粮、肉、酒,以此安抚他们即可,毕竟京营在朱由校的眼里,离整饬完还差的远呢…… 内帑所储的那些金银,就是一堆死物,死死攥着不花出去,不会产生附加值,但要是花对了地方,花一两有一两的效果,那累加的附加值,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朱由校太清楚这些了。 趁着先前在内廷展开大清洗,杀掉一批批内廷硕鼠,杀掉一批批外朝贪官,恶绅,奸商,以暂时性遏制内廷贪腐,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待到孙国桢这批官吏回归,属于内廷的新体制就能孕育而生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内帑银是花不完的,单一个抄家,后续不知要进行多少,更别提内廷要逐步开源了。 “国舅掌管的便民社,在外城诸坊如何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转身看着跪地的王体乾一行,“都起来吧,大过年的,不要动不动就跪了。” “奴婢等叩谢天恩。” 王体乾一行忙作揖谢恩,王体乾起身,顾不得去拍膝盖处的雪,就紧随在朱由校身后进东暖阁,“据国舅所言,便民社一经开业,就在外城诸坊引起轰动,那些被选中的商贾,调派很多人手来维持秩序,去便民社的万民,无不是感恩戴德。” “那就好。” 朱由校淡笑道:“给国舅赐些御酒,告诉国舅,便民社要好好办,秉承薄利多销的原则,银子赚多少算多,名声起来了,后续能办大事。”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作揖道。 便民社是朱由校给京城的一项福泽,或许里面的商品品质差些,不过对于底层群体而言,日常所需能少些开支,那就是好的,特别是便民社售卖的火炉与蜂窝煤,也让不少人舍得花些银子去购置,让这个隆冬不那么难熬。 “便民社的福泽,眼下也只能暂聚在京城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坐在宝座上,囔囔自语道:“这份影响力只能慢慢扩,底层群体啊,那些高高在上的特权群体,谁真正放到眼里过啊。” 大明的基本盘想变,想扩大,岂是说说那样简单,这需要持续性的斗争和推进,才可能逐步起到成效。 朱由校不希望他想的善政良策,到了地方就变质,与其那样,倒不如慢慢渗透,毕竟有太多的利己派,他们掌控的既得利益,本就与大明捆绑在一起,想要剥离,想要除根,要慢慢的去调,去改。 “天津三卫,也不知陈奇瑜改的怎样了。” 朱由校抬起头,看向殿外,那眉头微蹙着,深邃的眼眸看着外面,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相较于京城的热闹,天津三卫尽管也很热闹,不过却比不上京城的热闹。 天津卫城。 天津兵备道衙署。 “……承蒙诸位的抬爱,天津三卫能有今日的改变,离不开诸位的帮衬。” 陈奇瑜站起身,手里端着酒盅,笑着看向眼前的众人,“今夜不论别的,我先敬诸位一杯,希望新的一年,天津三卫能有更好的改变。” 说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陈奇瑜喝下杯中美酒,只是在场的众人中,一些人的表情尽管带着笑意,但眉宇间却透着几分复杂。 从厂卫进驻天津三卫,奉旨清查皇庄皇店始,天津三卫就没有再消停过,陈奇瑜赴任天津兵备道以来,整顿卫所,清查屯田,聚民开荒,创天津水师,陈继盛、曹文耀赴任天津水师游击,这桩桩件件啊,陈奇瑜拿捏的时机和尺度都极佳,令天津三卫虽被干掉一批卫所官,但天津三卫的时局,却没有出现大的波动。 “今夜本官设宴,邀诸位过来啊,还有件事情要聊。” 陈奇瑜撩袍坐下,环视眼前众人,笑着说道:“诸位也都知道,如今的辽事危急,天津三卫很特殊,不止是京畿的门户要衢,更与辽地隔海相望,陛下对天津三卫寄予厚望,对辽事更是很重视,可本官却发现有些人啊,对此却不关心。” 讲到这里时,陈奇瑜眼神示意陈继盛、曹文耀二将,二人见状,遂起身朝外走去,此幕让不少人都生出惊疑。 “这些都是本官无意间得到了,诸位可先传阅看看。”陈奇瑜将一封信,递到身边的人手中,笑着说道:“还好是落在本官手里,倘若叫锦衣卫或东缉事厂知道,这天津三卫不知要怎样啊。” “!!!”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起来。 天津卫指挥使倪元勋最先看这封信,然看到信上的内容脸色却变了,这让天津左卫指挥使赵克忠,天津右卫指挥使梅友松等人,心底都难免紧张起来,对于眼前这一幕,陈奇瑜没有多说其他,就是自斟自饮着。 天津水师尽管已经创设,水师新卒也招募一批,可所需海船却远远不够,即便是筹建造船厂,想要满足天津水师的需求,那没有数年是不够的,陈奇瑜是可以慢慢来,然天子所言的对辽战略却根本等不起。 陈奇瑜的眼睛啊,就瞄上这些被他邀请来,表面啥事都没有,背地里却养着很多海船的家伙。 特别是倪赵梅三家,领天津三卫指挥使,世职,在天津三卫根深蒂固,先前陈奇瑜能整顿卫所,清查屯田,杀一批卫所官,就是靠他们帮衬着,这借的就是东缉事厂的势,毕竟那是李永贞还在天津三卫,一批批贪官污吏被押到天津三卫,继而移押到京城去,论谁都要掂量掂量。 “兵宪,这就是诬陷啊,我倪家根本就没有这些海船,不知是末将得罪了谁,竟敢这样构陷末将!” “是啊兵宪,我赵家也没有此事,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兵宪,您可要明察……” 见眼前众人这般激动,陈奇瑜面不改色,悠哉的放下酒盅,他等的就是这些话,不然如何叫他们纵使不心甘情愿,也必须捏着鼻子,把名下的海船都移交给天津水师呢? 在天津三卫这边,有些人可以杀,但有些人要留,倪赵梅三家就必须留着,就算想清查他们,也要等合适的时机才行,陈奇瑜做官做那么久,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尽管陈奇瑜心底不喜这些,但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把事情办好,有些事情就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