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觉得我朝…不能被建虏在漠南掀起的风波,给完全吸引住。” 西苑。 玉熙宫。 熊廷弼的一番话讲出,让御前的军务院、理藩院诸臣听后,无不是露出惊诧的神色,谁都没想到熊廷弼会讲这话。 这话是何意? 在种种思绪下,朱由校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盯看眼前的军事舆图,只是这份舆图,在朱由校看来还是太粗糙了。 勘测绘制更高标准的舆图,是大明迫切需要的。 只是离京的那帮群体,想要将各类舆图绘制好,这没有较长一段时间是不行的,今下也只能凑合看了。 “说说你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遵旨。” 熊廷弼先是行礼应道,随即上前,指着眼前舆图道:“就目前所掌各方情报来看,臣总觉得建虏做的种种,就是在有意为之。” “这很像是一种试探。” “试探我朝对于此战究竟是何态度。” “如果像先前那一样,这无疑是建虏最希望看到的,这样在漠南一带跟虎墩兔憨交锋,顺带在此期间辨明友敌,结果无外乎两种,建虏获胜,蒙鞑遭到重创,这由此产生两种可能,即虎墩兔憨或西迁,或待本部,可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将损害其草原大汗的威名,自此建虏在漠南一带立威,由此占据更多主动。” “建虏战败,蒙鞑取得终胜,这也会产生两种可能,即建虏损失较小,或损失较重,但不管是哪种,建虏的战略主动就进一步削减,可臣觉得这种可能不太大,毕竟虎墩兔憨没有黄台吉的魄力与狠劲。” “以上仅是建立在我朝观望不出兵下,这样的仗对于建虏而言,是最好打的,毕竟没了我朝这一强敌威胁。” 熊廷弼的话,叫刘鸿训他们无不点头。 不可否认的一点,今下真要论谁最熟悉建虏,就是熊廷弼,这点连理藩院诸臣,都比不过。 “这一战我朝必然是要介入的。” 朱由校思索刹那,语气低沉道。 “这就是臣最担心的地方。” 熊廷弼正色道:“臣觉得黄台吉这厮,预判到我朝必然出兵,且辽东将出动大军,由此就产生两种可能。” “其一,我朝出兵,是否会增强虎墩兔憨西迁的念头,毕竟在先前一战中,虎墩兔憨派使者来我朝,希望能够合围建虏,但最终我朝选择的战略,是最有利于我朝的,这使得虎墩兔憨所部损失不小,继而叫其胆气与魄力被打掉很多。” “其二,我朝出兵,如果真是黄台吉事先预判,不可否认的一点,围绕漠南一带必然将爆发大战,由此所有注意皆集中于漠南,臣就在想一种可能,建虏是否会在此分兵,一路突袭黑吉两都司,向朝鲜那边杀去?” “这怎么可能!!” 刘鸿训听到这话,立时上前道:“建虏拢共才多少人马,我朝真要参与此战,他黄台吉如何敢分兵,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啊!” “是啊!!” “这不太现实吧,建虏分兵闪击朝鲜,这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即便我朝参与漠南之战,从辽东抽调不少兵马,可黑吉两地也有不少戍边军啊,是,他们是没有经过改编,但战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啊。” 理藩院一些大臣,也跟着讲出心中所想。 军务院诸臣则表情各异的听着看着。 “这就是你们没有真正了解黄台吉这个人!” 此等态势下,熊廷弼瞪眼道:“一句话,黄台吉是比努尔哈赤更有野心,更有欲望的赌徒,一旦他认为对建虏有利,对自己有利,哪怕局势再怎样不利,他都敢围绕这一核心去展开谋划。” “建虏被我朝持续封锁与围堵,到现在还没有垮掉,这难道还不能体现出黄台吉的能力吗?” “从草原贸易展开以来,且我朝明确可用真鞑换取货物,喀喇沁、内喀尔喀等部的态度怎样,你们不是不清楚。” “可结果呢?建虏固然没有像先前一样,进犯或骚扰我朝边疆,但是你们可别忘了,建虏这边的仗可从来没有少过,因为黄台吉要通过战争,来历练与凝聚满洲、汉军、蒙古、朝鲜八旗。” “还有,据我朝掌握的情报,建虏在过去数载,可是通过各种方式与手段,来获取被掠去草原的汉人,而这些汉人到了建虏那边,地位可谓是仅次于满洲的。” 熊廷弼的话,叫刘鸿训一行沉默了。 殿内气氛有些微妙。 ‘这就是熊蛮子啊。’ 反观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对这个人,他是极看重的,或许脾性火爆些,有些时候甚至口无遮拦,但此人的战略眼光极高。 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鹰派代表。 这亦是大明所需要的。 处在这一时期下的大明,包括向后较长一段时间,军队这边必须要有足够的侵略性才行,不然这对外扩张根本就不行。 不过鹰派跟鹰派,也是有区别的。 熊廷弼毫无意外是激进派那一类的,但此人的能力与眼界又都很强,这也是朱由校为何让其出任军务院枢辅的原因。 “爱卿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朱由校缓缓转身,看向熊廷弼道。 “陛下,那臣可就说了。” 熊廷弼见状,朝朱由校作揖道。 “说吧。” 朱由校露出笑意道:“爱卿可是军务院枢辅,倘若连真话都不敢讲,那朕要军务院何用?” 此言一出,叫不少人脸色微变。 天子讲出这话,可见对熊廷弼的新任。 “陛下,臣以为先前的主张不变,此战依旧已辽东出兵为主,这样可叫建虏以为,我朝是按着其节奏来的。” 熊廷弼走上前,指着舆图道:“何况在辽第八、第九军也需要一场大战,来发泄与释放长久积攒的高昂斗志。” “毕竟这几年来,海军方面受南洋的因素影响,可谓是进展颇多,反倒是陆军自整饬以来,还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仗。”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自明确凭功敕赏以来,大明军队的斗志与决心,他是能看出来变化的,尤其是能够以圣旨直接调遣的诸多军队,表现最为明显。 道理很简单。 对于底层而言,特别是在军队,想要实现逆天改命,唯有通过战争才行,何况中枢还兜底战死的各种善后,这就更叫越来越多的人没有顾虑了。 改变从不是在不经意间的,改变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现在的大明,明显是沉淀出来了。 “不过针对虎墩兔憨西迁,臣觉得不应配合漠南,而是换成左右各自为主导作战。”在道道注视下,熊廷弼继续道。 “围绕大同镇、宣府镇、昌平镇、密云镇、蓟州镇、永平镇等地边陲,还有前出的热河都司,我朝应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这样……” “真要这样打的话,我朝岂不成双线作战了?!”刘鸿训听到这里,皱眉道:“如此且不说蒙鞑这边会怎样,就说建虏这边,那势必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的。” “你是不是把辽东给想的太弱了?” 熊廷弼毫不讲情面道。 “你……” 刘鸿训一时语塞。 “爱卿的意思,朕是不是能这样理解。” 朱由校此时开口道:“随着我朝军队的调整与出击,针对于漠南整体战况,要形成在辽陆军与建虏缠斗,在京要害陆军与蒙鞑缠斗,在这期间甄别漠南蒙古各部,究竟那些是真的臣服于我朝,那些是假意臣服或干脆敌视我朝的。” “陛下英明。” 熊廷弼正色道:“臣觉得我朝需要一场大战,这不止是为解决草原问题,更是叫世人知晓我朝军威浩荡。” “只要这一战能够打赢,草原格局势必大变,到时理藩院这边,无需小家子气一般的征调蒙鞑青壮,而是由大批俘虏去修建承德避暑山庄,并且在此期间,我朝根据漠南一战的胜利,可直接对整个漠南进行划分盟旗制度。” “草原信奉的向来是强者为尊,陛下当初就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臣以为用在今下的漠南之战中,也是最为合适的。” 朱由校双眼微眯,盯着眼前的舆图。 御前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色,熊廷弼的想法太大胆了,这等于是把整饬后第一到第六军,还有第八、第九军全都调动起来了,甚至于随着战事的推进,还会动用到其他军队。 “还有在漠南这边战事开启后,黑吉两都司不能旁观。”熊廷弼走到一处,拿起长棍就指着一处道。 “黑吉要组建一支联军,真是有可能的话,要聚集起一批武装商团,他们的目标就一个,直奔建虏老巢而去。” “黄台吉不是想豪赌吗?行啊,那我朝就陪他们好好玩,这几年下来,建虏积攒的家底多了,觉得能搅动风云了,那我朝就直捣黄龙!!” “越说越离谱!” 刘鸿训皱眉道:“熊枢辅可曾想过,真要动用黑吉两部兵马,那将会加重辽东多少负担吗?别忘了辽东要跟建虏在漠南展开大战。” “有个狗屁的负担。” 熊廷弼瞪眼道:“粮草带够出战前期即可,只要能控制住出战规模,剩下的,等到杀进建虏境内,那就按草原的习俗来,以战养战!!” 刘鸿训惊住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跟鞑子作战,跟建虏作战,就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们狠,你只有比他们更狠,才能征服他们!!” 熊廷弼继续道:“被动防御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你们可曾想过一点,真要叫建虏趁乱杀进朝鲜,这将会对我朝带来多少损失?” “被跟本辅说什么,建虏断无可能杀进朝鲜,因为在这世间,就从没有什么绝对之事,当初吃过这方面的亏还少吗?” 熊廷弼此言一出,一些人的脸色变了。 特别是军务院这边,无不面露忧色的看向天子。 自家枢辅真是什么话都敢讲啊。 谁都听出熊廷弼指的是什么,萨尔浒之战! 但一些人想象的场景没有出现。 “要是这样的话,爱卿待在京城就不合适了。”反观朱由校,非但没有丝毫恼怒,相反却笑着看向熊廷弼。 “毕竟真要按爱卿说的办,围绕虎墩兔憨这边的攻略,需要有人在前线坐镇才好,最好是能去承德那边去。” “臣愿赴承德!!” 熊廷弼当即作揖喝道:“陛下,此战我朝如若能够取胜,不仅能占据漠南主动,甚至还能避免西迁之患,且这一战真要打赢了,这对地方的震慑也是极大的,特别是西北那边,如此孙传庭在西北展开的部署,就能减轻不少压力。” “特设前指吧。” 朱由校听后,没有犹豫道:“承德是一处,辽东是一处,这一战既然要打,就要打出魄力来,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一样。”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陆军方面,不是有人觉得朕偏袒海军吗?好啊,现在机会来了,打赢了,朕向来不吝赏赐,打败了,朕可是要骂娘的。” 对于打仗这件事,朱由校最多是明确战略主张,但是具体的战术安排,那向来是叫专业的人来做,他不会过多的干涉,而且在大战开启后,他所扮演的角色就一个,当好后勤大管家。 从登基到现在,朱由校发起过很多战事,但却从没有掺和任何一场具体的仗,因为他知道,前线战事的变化怎样,不是靠滞后许久的军情就能预判的,毕竟战场上局势稍纵即逝。 “可是陛下,这样一来中枢的压力……” 此等态势下,刘鸿训有些担忧的说道。 “没有可是!”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中枢压力即便是再大,但是这场仗关乎到我朝国运,哪怕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持前线征战,何况大明也需要些改变了,有些事也该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啊,朕意已决,无需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