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晴风暖。 乾清宫。 内阁成员除了孙承宗以外,余下诸臣皆至御前,这场廷议的召开,内阁诸臣想法不一,不过在场之人皆知天子定要大事宣读。 事实上每逢有大事发生,无一例外皆是天子乾纲独断下,明确要推动某一领域的变动,继而外朝有司才后知后觉。 这对于外朝的文官群体而言,至少占据了多半,一个个的内心深处是无法接受的,毕竟这对他们太被动了! 是。 皇权是不容挑衅,更不容亵渎,但是皇权的延伸也该有限度吧,不能什么事都不跟外朝有司商榷,就直接推行起来吧。 若是这样的话,那要外朝有司做什么? 权力不该被这样行使! “近来朝野间对新币的议论众多,说什么的都有,好的坏的,朕此次召诸卿过来,开这场御前廷议,想要聊聊钱法!”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在御前站着的内阁诸臣,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而内阁诸臣听后无不露出各异神情。 尽管他们中的多数,在来御前早已想到,不过天子没有提国舅王升之事,反直接讲起新币,讲起钱法,这让一些人站不住了。 “陛下,在聊上述之事前,臣想请谏!” 这不,内阁群辅孙如游就站出来,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国舅王升作为皇亲贵戚,理应恪守礼制宗法,为天下之表率,为社稷虑,然国舅王升却利用身份之便,手中所掌权柄,却在民间广开银号,此事性质之恶劣,对秩序影响之大,已让朝廷陷入到被动下!” “那朕把国舅抓起来杀了?” 孙如游话音刚落,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言语间带有戏谑道。 “……” 孙如游一愣,他没有想到天子讲的这般直接。 “臣不是这个意思。” 孙如游下意识回道:“臣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笑笑,盯着孙如游道:“你已对此事上纲上线了,朕作为大明皇帝,那不更要为天下做表率吗?” “臣……” “够了!” 朱由校拍案道:“朕召开御前廷议,聊的是军国大事,你却在此搬弄是非,孙如游,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心里想了些什么,朕不知吧?!” 孙如游心下一紧,在这刹,冷汗在孙如游身上生出,惊乱间,孙如游看向钱谦益他们,只是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钱谦益他们此刻无不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好似没有看见一般,这让孙如游心底生出怒意! 果然。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心底不免生出冷笑,一切跟他预想的一样。 外朝的诸党各派已有合流之势,只是这种合流,尚未到完全挑明的程度,所以有些事必须要做。 在朱由校的心里,对于外朝诸党各派的态度就一个,或许在平常会出现些掣肘与算计,但是他都不会轻易罢黜他们,原因很简单,朱由校就是要叫他们成为权力的奴隶,捆束在中枢朝堂上,省得到地方去影响他的意志与谋划。 而要对某一群体下手,就必须是下狠手,将前前后后有关联的人连根拔起,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叫他们在朝堂,在地方去搅动是非。 以亓诗教为首的齐党就是最好明鉴。 因为在山东督办的漕运案,不管是在朝为官的齐党成员,亦或是在山东本地与之有牵扯的缙绅、商贾、清流、文人等,无一例外全都被抓了,他们的家产被悉数抄没,少数人被砍了脑袋,多数人被发配辽东,活着的这辈子完了,且往后数代也完了,毕竟他们不能参加科举,且遇赦不赦! 这就是朱由校对享有特权的既得利益群体要上的手段。 但凡其中有僭越大明律法的,敢在地方为富不仁者,千万别被朝廷看到,那样你们还能继续张狂下去,只要被朝廷看到,那一个个的下场就很惨,直接把你们从天堂打进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如此有针对性的定向清除,不仅能降低不可控风险,还能让朝廷的威严,在一次次的打击下重树起来,至于一次次抄家所得,都将转化为地方整饬上,甚至还能增加边陲地区的人口,这无疑是最适合大明的。 杀人不是目的,救明才是根本! “自川贵爆发土司叛乱以来,军务院除了总揽平叛诸事外,也在调查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奢逆、安逆以下犯上,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也要反叛大明。” 朱由校语气冷冷,指着御案上的奏疏,“这一查不要紧,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违背祖制等种种恶迹,居然长久在川贵一带横行,而这些事朝廷先前竟毫不知情!” “特别是钱法,不久前于川贵等地,出现严重的私铸制钱之风,不仅扰乱着当地的秩序与安稳,甚至还破坏了朝廷平叛进度!” “钱法乃是国之根本,而制钱更是调节民间的关键,体现国朝税法之核,可结果呢?一塌糊涂!!”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扫视御前诸臣,眼神间的怒意不加掩饰。 在朝不是有人想通过弹劾国舅,继而破坏新币的发行与流通嘛? 只要王升被倒掉,那下一步必是少府有司。 刘效祖就首当其冲。 而针对刘效祖的弹劾,朱由校都想到了,必与朱由检有关,甚至因为这场风波,将会影响到乾清宫进修。 在中枢的斗争与博弈,向来是一环扣着一环的,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实则背后的关联极大,只不过藏得很隐秘罢了。 “毕卿,你是内阁大学士,更领着户部。”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眼神凌厉,看向毕自严道:“就钱法混淆一事,你是怎样想的?” 该来的终究要来。 毕自严心中轻叹一声,在知晓朝中弹劾国舅之风后,毕自严就知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有些人急了。 但是却病急乱投医! 想以此作为突破,继而倒逼着天子朝令夕改,这不是触碰到天子的逆鳞了? “启禀陛下,钱法一事,臣自赴任以来就一直在想。” 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毕自严上前作揖道:“钱法本该是国朝根本,其重要性甚至影响到赋税征收,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尽管中枢掌控着钱法,但是在各地的钱法,多数时候是各自为政的,这也必然导致钱法的混淆。” 要坏事! 钱谦益、孙如游几人,听完毕自严所讲,那心里无不紧张起来。 “这就是根本!” 朱由校冷哼一声,指着一摞奏疏道:“朕近日一直在御览涉及钱法的奏疏案牍,在我大明治下,涉及钱局就错综复杂,或因军饷,或因民用,或因赈灾,或因征税,可谓在各地有司广而开之!” “广开的钱局多了,就难保其中不出问题,户部是管着这方面,但是在朕看来管的还不够。” “一个个都好好瞧瞧,这是朕命人在北直隶一带,搜集到流通的各式通宝制钱,这还都是官铸,看看这些通宝制钱的成色怎样!!” 在讲到这里时,于殿外恭候的一众内廷宦官,便在御前太监刘若愚的带领下,一个个低首走了进来。 而在他们的手中,则捧着一个个托盘,在上面摆放的制钱,大小不一,品质不一,甚至有些都已锈迹斑斑! 一个个托盘上摆放的制钱,就直晃晃的让御前诸臣看到,而见到这些制钱的朱国祚、钱谦益等人,脸上无不流露出各异神情。 朱由校做事就这样,他做的任何决断与谋划,绝不会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影响,哪怕掀起对应的风波,他也会溯本求源,去直击问题的根本所在,一个个不是想找事吗?好啊,那朕就给你们找找事,谁要是有任何不满,那最好是憋着,不然就别怪朕直接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