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河北朝廷
“败了!” 当日,袁绍在知道董卓于河东大败白波军、南匈奴联军的时候,袁绍就知道,战事已经尘埃落定。 绍有姿貌、威容。 可纵然是拥有一副好相貌,袁绍在知道消息后还是如丧考妣,五官全然缩成一团乱麻,没了往日的风范。 “我,怕是真的只能做汉贼了。” 袁绍虽为名门子弟,却不喜欢古制冠冕。便是在军营中,也是常常披戴缣巾,只以长巾束发。 从头上取下长巾,袁绍眼中有泪:“被朝廷斥责为汉贼,这是我袁绍的耻辱啊!我日后有何面目再见袁氏祖辈?倒不如现在就这样死掉算了!” 声音凄惨,使人闻之悲切。 “袁公怎可如此!” 一声厉喝! 却是袁绍帐下名士,南阳人许攸。 许攸斥责袁绍:“袁公难道不知道,如今的朝廷已经被董卓那样的恶贼掌控了吗?” “朝廷的政令,其实就是董卓的命令!这样的朝廷,发出来的檄文,又怎么能够令天下人信服呢?” 袁绍哑口无言。 “可那毕竟是朝廷。” “那如何算的上朝廷?” 许攸只身站了出来,继续说服袁绍:“所谓朝廷,自然应当要有天子坐镇!” “可世人皆知,继承灵帝之位的天子早已被董卓杀害。现在天下哪里还有天子呢?” 许攸又道:“如今董卓册立的伪帝,表面上是灵帝血脉,但其实另有实情!” “诸位可闻,刘协的生母王美人是被何太后所杀?” “当时宫中传闻,是何太后善妒,可其实大错特错!” “何太后之所以杀死王美人,是因为何太后当时察觉,王美人曾与外臣私通,这才想要为皇室抹去这桩丑闻!” “故此,其实那刘协并非是灵帝真正的骨肉啊!” 虽然不知道,一直躲藏在冀州的许攸为何知道这桩宫廷秘闻,反正袁绍立即“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许攸痛心疾首:“可谁能想到,如今天子真正的血脉被董卓这样的恶贼杀害,却让外人的子嗣假称天子,这是我等汉臣的罪过啊!” “故此,袁公怎可轻易寻死?这样还能够算是汉室的忠臣吗?这样死去,难道就真的能够对得起袁公的祖先吗?” 袁绍虚心求教—— “那我应该如何做呢?” 许攸:“如今汉贼横行,正是袁公站出来,成为汉室中流砥柱的时候啊!” “首先,便要尽快寻得刘氏血脉,以其为天子,斥责关中伪主,为天下忠义之士正名!” 袁绍惶恐—— “册立天子,这不是忠臣应该做的事情!” 许攸跺脚:“周公也曾主持册立过天子,难道袁公以为周公不是忠臣吗?” “况且,身为大汉的忠臣,难道能够坐视伪帝窃取社稷神器,任由汉贼残害天下忠良吗?” 袁绍再度流泪:“子远(许攸表字)说的不错。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可若想要汉室中兴,也只能够如此了啊!” …… 帐内其他人不敢吱声,默默看着两人的表演。 别看许攸现在一口一个“灵帝是汉室大宗”,其实早在中平五年,许攸就与冀州刺史王芬、沛国周旌等人谋废汉灵帝,改立合肥侯为帝。 至于袁绍的“不敢言立天子”,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在去年第一次“诸侯伐董”结束时,袁绍就以“刘协远在关中,此时不知生死”为由,联合冀州刺史韩馥,想要立幽州牧刘虞为帝。 两个都曾有意重立天子的人,竟然此刻扭捏起来,着实是让帐内一些人看的恶心。 比如原冀州刺史韩馥麾下别驾沮授。 沮授方才听到许攸污蔑“天子并非灵帝骨肉”时,险些就忍不住起身呵斥! 上次还仅仅是“不知刘协生死”,现在就成了“刘协并非灵帝骨肉”。 这般中伤天子,当真是为臣之道吗? 但想到袁绍的大业,沮授还是强行忍住了心底这口怒火。 因为袁绍,已经被朝廷之前的那道檄文逼到了绝路! 直接明文斥责袁绍为汉贼! 要是袁绍这一次能够攻破关中,击败董卓,清理君侧,那道檄文自然如同废纸一般,没有半点效力。 可如今没有攻破关中,那就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失去了朝廷的支持,袁绍从最根本的法理上便失去了统治的权力。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有这些诸侯统治地方的法理,统治地方的权力,依旧还是来源于汉室!来源于汉室天子! 如果说之前袁绍抢夺韩馥基业,大家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随着那道檄文发出,便都不能再装作不知情。 跟着袁绍干,那就是摆明了助纣为虑,是为汉贼! 大汉四百年的威望,早已深入所有人的心中! 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和中枢朝廷对着干。 即便大汉如今已经虚弱。 可别忘了,便是虚弱的大汉,也已经终结了黄巾之乱,将敢于直接挑战汉室权威的张角三兄弟处死! 更何况冀州本就是昔日张角的大本营。袁绍麾下的官僚、将领,甚至有不少人亲眼见到过张角三兄弟的首级,有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谁敢去步他们的后尘? 袁绍? 四世三公? 汝的名头再大,能有昔日太平道教的天公将军大吗? 连张角都被朝廷镇压了下去,何况是你呢? 这些人不理解现在的朝廷比之处理黄巾之乱时的朝廷更加虚弱,因为在他们心中,朝廷,始终就是朝廷! 现在跟着袁绍和朝廷对着干,那可不就是找死吗??? 故此,沮授才说,那道檄文将袁绍逼到了绝路。 大汉朝廷余威尤在。 平定黄巾之乱的鲜血还流淌在冀州各处土地上。 若是袁绍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好不容易平定的冀州,又要爆发各种纷乱。 所以,袁绍必须要重立天子! 哪怕这样会让袁绍成为众矢之的。 哪怕这样会让袁绍之前积累下的名声消耗的一干二净。 哪怕从今日后,袁绍在其他人眼中很有可能和董卓一样,被世人列为“汉贼”。 但至少这样,能够保住袁绍的基本盘,保住冀州。 沮授本就是冀州本地大族出身。 虽然袁绍的作为与他心中的道义不符,但为了冀州的安稳,沮授终究没有上去打断袁绍和许攸,只是闭上眼睛,不去看二人有些拙劣的演技。 “子远以为,谁有资格成为天子呢?” 方才还“不愿册立天子”的袁绍,已经自然而然的开始和许攸探讨人选…… “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可为!” 袁绍叹气:“大司马在宗室中声望最隆、资历最重,确实有成为天子的资格。” “可大司马一直被董卓蒙骗,认为伪帝刘协才是天子,不愿继承帝位,又该如何呢?” 许攸早有准备:“可立刘虞之子刘和为天子!” 袁绍故意不满:“刘和声望远不如其父,如何能够被立为天子?” “袁公有所不知。” 许攸讲述起一段历史—— 刘虞,乃是东海恭王刘强之后! 而东海王这一支,在后汉历史上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世祖刘秀在还未发迹之时,便与光烈皇后阴丽华结成夫妻。 后来世祖受到更始帝刘玄的命令,命他渡过大河、抚慰河北。 世祖抵达河北之时没有兵马,加上赵地豪强不服更始朝廷,便聚集大军前来攻打刘秀。刘秀为了得到支持,就娶了真定王刘扬的外甥女郭圣通,以其为正妻。 后来世祖重建汉室,又立郭圣通为后,以郭圣通之子刘彊为太子储君。 只是郭圣通与刘秀终究是政治联姻,在世祖平定天下后,便毫无理由的废掉了郭圣通,重新册封阴丽华为皇后。 太子刘疆也因为母亲被废一事无比惶恐,在审时度势,主动辞让太子之位,将太子之位让给了阴丽华的儿子刘阳(后改名为庄,是位汉明帝)。 而刘疆在辞去太子之位后,就被世祖册封为东海王,由此有了后汉东海王这一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汉东汉王,几乎就相当于先汉之时的齐王。 不同的是,齐王刘肥虽然是高祖嫡子,却也是庶出,并且没有担任过储君的职务。 但人家东海王刘疆可是正儿八经的刘秀嫡长子!并且真真切切做过后汉的储君!后汉第一任的储君! 而刘虞,恰好就出自东海王一脉。 有这样的法理在,让刘虞一脉继承大汉天子之位,难道有错吗? 哪怕刘虞的儿子刘和声望、资历远不如其父,可只要他有东海王的血脉,那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任谁都知道,无论是袁绍还是许攸,都不是真心想要拥立天子。 他们只是需要给自己所立的天子找一个理由。 既然刘和声望不够,那就拿他的血脉来堵天下悠悠之口! 而且刘和不同于其父刘虞。 刘和性格懦弱,并且如今就在冀州,就在邺城,就在袁绍的手里! 与其再去哪里找一个刘氏血脉,倒不如直接顺手来的方便。 袁绍又是“恍然大悟”,仿佛自己从未读过这段历史一般:“竟有这样的事情?东海王的血脉竟然这样高贵吗?” 言下之意,便是已经决定拥立刘和为天子。 当即,军帐文武一并下拜,跪求袁绍—— “请袁公拥立天子!拯救汉室!” 袁绍无奈:“诸位,可当真是害苦了我啊!” ………… 事后,袁绍一回到冀州,就开始筹备天子登基一事。 刘和听闻要自己成为天子,吓的直接两股颤颤:“吾如何能做的了天子?还望袁公另寻他人!” 前来寻找刘和的许攸见状阴恻恻的摸着自己腰间的短刃:“汝可是东海王的血脉,如何做不得天子?” “不做天子,难道是想要做亡魂吗!” 刘和在许攸的恐吓下,一个慌神,双腿间竟是有水流汩汩而出。 懦夫! 许攸暗骂了一声。 可另一方面,他又满意于刘和的懦弱。 若是刘和是个如其父一般的刚烈之人,宁死不愿继承天子之位,那袁绍这台戏还怎么唱下去? “我当天子!我当天子!” 刘和跪倒在地,朝着许攸磕头:“我愿意成为天子,还请您让袁公不要杀我!” “自然!袁公又不是董卓那样的恶贼,如何会杀害天子呢?” 袁绍急于尽快安定冀州,所以在七月十五这天,就令刘和祭祀天地,于邺城近郊登基为帝,年号“汉兴”,以示大汉正统。 不仅如此。 袁绍还令帐下主簿陈琳写了一篇檄文,又给董卓骂了回去,并且斥责刘协为“伪帝”,自己这边的东海王后裔刘和才是正朔! 同时,袁绍又给天下诸侯都予以册封。 便是大敌公孙瓒、刘备,袁绍都送上了“大将军”、“骠骑将军”之职,希望公孙瓒能够承认河北朝廷的正统。 但公孙瓒在听到袁绍拥立刘和为帝后,直接就斩了袁绍派来的使者—— “吾乃朝廷册封的冀州牧!不是什么劳子的大将军!这什么刘和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袁绍真以为推上这么一个小孩子,自己就能当太上皇了吗?” 刘备同样斩了袁绍的使者—— “吾也是汉室宗亲,却不耻刘和这样的亲族!当真无耻至极!” 幽州牧刘虞在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僭越称帝,更是口吐鲜血,直接晕死过去—— “吾一生清誉,怕是都因此子毁于一旦!” 扬州刺史刘繇。 荆州刺史刘表。 这两位都是颇有名望的刘氏宗亲,此时亦是痛斥刘和行径,说刘和枉顾朝廷礼法,乃是宗贼! 不过也并非全都是骂声一片。 袁绍的兄弟。 当今势力最为庞大的诸侯袁术,却莫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的看法。 在面对袁绍派来的使者面前,袁术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仅仅是让使者给自己那位总是爱出风头的兄长带去一句话—— “代汉者,果真当涂高也吗?” …… 而天下,此时有一人却陷入了最大的纠结—— “治世之能臣,” “乱世之奸雄!” 被名士许劭留下这般评价的曹操,此刻正望着眼前的金印—— “大汉征西将军之印!” 曹操身形并不魁梧,可却自带一股霸气,不怒自威。 但此刻,他脸上却布满了疲惫。 “本初啊,本初……汝,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曹操依稀记得,自己在年少之时,确实与袁绍说过自己的志向—— “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 现在征西将军的金印,就放在曹操眼前,唾手可得。 但曹操想要的,果真是这样的征西将军之位吗? 他想要的征西,乃是自大汉臂腋出发,一路横扫河西走廊,仿效卫霍之功,驱除匈奴、开疆辟土! 而不是, 从东郡出发,破函谷、入关中,将兵卒带到长安中去…… “主公还在犹豫什么?” 曹操平日这般思考时,几乎无人敢打断他。 但有一人是例外。 被名士何颙,评作“王佐之才”的荀彧,荀文若。 荀彧来到曹操身边,直接握住袁绍送来的那枚“征西将军”的金印,狠狠将其掷在地上! “文若这是作甚?” “我才要问,主公这是在作甚?” 荀彧身长八尺,相貌端庄有正气。 “主公之志,难道不是克乱定霍,平定天下,中兴汉室吗!” “那个曾与我彻夜相谈,抒怀胸中大志的主公究竟到哪里去了?难道主公的大志,竟还不如袁绍赐予的一枚金印吗???” 荀彧的声音震醒了曹操。 不过曹操也有自己的理由—— “我何尝不知晓本初这件事做的太过了?” “可本初不单单是立刘和为帝,还令鞠义屯驻河间,令颜良、文丑屯驻清河!” “鞠义屯驻河间,自然是为了防备公孙瓒。” “但令颜良、文丑屯驻河间,当真仅仅是为了防备刘备吗?” 袁绍拥立刘和为帝后,不仅仅只是令使者交好诸侯,还将大量的士卒调往了冀州四处。 单单河间一地,便有颜良、文丑麾下的两万大军! 用两万大军,去防败刘备那两千兵马,这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所以当曹操得知袁绍调动兵马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袁绍是冲着自己来的。 在权力面前,情分,不过吹弹可破。 若是曹操今天拒绝袁绍的使者,那下次来的,必然就是袁绍的铁蹄!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荀彧又何尝不知道曹操的担忧? 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值得拼上性命也要维护的事情! 荀彧说道:“之前董卓发来诏令,命我携族人前往关中。这样的命令,显然就是在用我侄子荀攸的性命威胁,可我却依然选择留在主公身边。” “虽然这样,可能会让我的侄子丧命。但我依然不后悔!” “因为我相信,主公的大志必然能够实现!为了主公的大志,我什么都能够为主公舍弃!” “我现在依然相信着主公,可主公怎能这般轻易放弃自己的志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