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291章 藏器于礼(二合一)
阎象赶紧想要去后方寻个没人的角落坐好,却见到天子亲自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在此处。” 无奈,只得是略显局促的坐在天子身边,聆听讲学。 下方草庐中,围着那张圆桌,陆续坐下三道身影。 蔡邕、刘表、孔融。 当看到这三个人时,阎象明显呼吸一促! 活的! 三个活的大儒! 不知为何,阎象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而刘协在看到阎象的反应后,表情亦是有些古怪。 因为阎象现在,完全就像是个追星成功的小粉丝一样…… 对于阎象而言,什么吕布、关羽这些人恐怕还真的不如蔡邕、孔融这样的大儒来的令人激动。 其实不光是阎象。 当看到这三位大儒出现在草庐中后,书院外原本嘈杂的声响一瞬间便宁静下来。 偶尔有几个不识趣的,但在看到周围士子那要杀人的眼神时,也是乖巧的闭上嘴巴。 一众士人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草席铺在地上,就这样跪坐在原地,自书院外一直延绵到了远方。 “真乃文道盛况也!” 头一次见到这一幕的阎象望着这条仿佛没有边界的长龙,再次感叹于关中那隐隐约约已经透露出的盛世风范。 “今日之论——藏礼于器!” 坐在前排的士子立刻掏出纸张,将三名大儒说出的话记在纸上,然后迅速朝后面传递出去。 待纸张到了后面,又有另一波士子继续记录,然后继续往后传去。 好像传递火炬一般,这些大儒的微言大义通过纸张,不断朝后方传去,没有落下任何一人。 阎象看到一众士子的行为,唯一的顾虑也是抛之脑后。 刚才他还在想这么长的队伍,后方的士子怎么能听到书院大儒的教诲。 但此刻传递纸笔的作为,却是让每一位士子都能听到大儒讲学。 学问,从来都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 而且…… 阎象微微侧目。 不光是下方的士人在传递纸张。 在这阁楼上方,亦有一名书生坐在角落中,奋笔疾书,将方才的话语记录在纸上。 据天子刚才的介绍,这人也是名郎官,好像叫做……司马懿? 司马懿注意到阎象投来的目光,亦是微微一笑,随即便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记叙上,方便日后整理成册,供更多不在关中的士子学习。 阎象也不敢再三心二意,而是专心听取几名大儒讲学。 “藏礼于器”。 出自《礼记·礼运篇》。 器具,一直以来都和礼仪相绑定。所以在某些时候,早已就脱离了它本身的用途。 今日的论题,便是三名大儒对“藏礼于器”的见解。 刘表最先开口——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孔融亦是点头赞同—— “道器不相离,如有天地,就有太极之理在其里,如有人身,就有五性之理藏其中。所以孔圣分形上形下,不离形字也。阴阳之象皆形也,形而上者,超乎形器之上,无声无臭,则理也,故谓之道。形而下者,则囿于形器之下,有色有象,止于形而已,故谓之器。” …… 听不懂~~~ 刚才还自诩是个文吏的吕布此刻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下面几人在说些什么。 这就导致下方的刘表、孔融刚刚开口,吕布就已经打起了瞌睡…… “奉先。” 还是天子的一声呼喊,这才让吕布把将要流出的口水咽了回去。 “喏!” “方才孔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 此刻吕布的脚指头都快要将这阁楼的地板给硬生生挖穿! 若是可以,吕布宁肯天子这会就把他丢到草原上找匈奴王庭去,也不愿意听这什么大儒讲学…… 刘协也料到吕布的反应,便也笑着摇摇头:“皇伯和孔融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器物本身,就代表着礼法,代表着天道。” “哦……” 吕布这下明白了。 同时吕布也越来越困惑。 明明天子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怎么下面那两个老头能巴拉巴拉扯那么一大堆的话来? 而就在这时,下方的蔡邕也开口——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 “山为山,风为风;马为马,舟为舟。不存在尊卑之别。” “是故藏器于礼,非器之贵也,乃礼之贵也。” “……” 上方的吕布再次将头扭向天子。 “蔡中郎的意思是——器物,就简单是器物罢了。之所以现在藏器于礼,不过是因为人将礼这种东西附加在器物上了而已,而并非器物本身就蕴含着天理。” “哦!!!” 吕布更加不解:“不都差不多吗?难道分清是礼天然存在于器物上,还是礼后面附加在器物上有区别吗?” 对吕布而言,下方几个大儒讨论的话题就好像是—— 棍子上有屎,三个人就围在这里,讨论起这屎是棍子上本来就有的,还是有人在拉了之后把屎黏上去的…… 这种无聊的问题,实在令吕布提不起半点兴趣。 但除了吕布之外的所有人,都在仔细听着三名大儒的辩论。 藏器于礼。 这礼究竟是天生存在于器上,还是之后被人将礼的意义赋予在了器上? 表面上看,这个问题是在讨论礼与器的问题。 但实则,却是在讨论德行与器物的关系! 甚至,这是在讨论……天理、君权! 阎象此刻亦是面色凝重。 因为三名大儒此时谈论的“藏器于礼”,其实刚好与之前阎象心中的困惑碰撞在了一起—— “百姓富庶、国家繁荣,依靠的究竟是什么?” “是仁德?还是器物?” “让田产增加的,究竟是曲辕犁本身,还是因为曲辕犁背后的天子仁德呢?” …… 如果是仁德,那倒还好。 可如果是器物本身,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还是那根沾了屎的棍子。 如果这屎是棍子上本来就有的,那请问这屎是树拉的吗?如果真的是树拉的,请问又有谁见过一棵会拉屎的树呢? 而如果这屎是人抹上去的,那不由要问,人为什么要将这屎给抹上去?他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 阎象胡思乱想了好多,但还是想不通。 甚至,便是下方的三位大儒,也都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从日升争到日落。 从朝露争到晚霞。 三人都在这个问题上不断引经据典,试图要说服对方。 但三人中任何一人,都是站在此世顶点的大儒学者,想要说服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还是太难了! 即便蔡邕将天子,将朝廷新颁布的曲辕犁都搬了出来,甚至将今年朝廷的税收财表都给拿了出来,但刘表、孔融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最后,三人都没有辩出一个结果。 阎象听了一整天的讲学。 虽然依旧没有解决心中的困惑,但能当年言听三位大儒的教诲,已经是让阎象收获颇丰! “今日讲学结束,朕便回去了。” ? 听到天子刚听完就要走,阎象不解道:“难道天子不对几位大儒的言论做出点评吗?” …… 这有什么好评的? 刘协摇头:“朕是来听大儒们讲学的,这些士子也是为了这些大儒才来的,朕上去说两句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个点,大家也都疲了饿了,不让他们赶紧回去吃饭睡觉,让他们站着听朕说话是怎么个理?” 对于“领导上台讲话”这种事,刘协一向是深恶痛绝。不但不想让别人干这事,自己也是绝对不干这事。 但阎象此刻显然是书生脾气上了头,竟直接拦住天子询问:“那天子到底支持谁呢?” 大儒们怎么争无所谓。 阎象更想知道,刘协这位天子是怎么想的! “嗯……” 刘协沉思一阵后,却还是选择了摇头。 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这种事情做起来未免有些太无耻了。 于是刘协再次拿出鸡与蛋的理论—— “朕之前曾问贾令君,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阎主簿,朕将这个问题再问你一遍,你觉得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阎象懵了! 这算什么问题? 不过阎象还是做出那天和贾诩一样的回答—— “臣以为是先有蛋!如此才能孵出鸡!” “错了。” 刘协说出答案—— “是先有鸡。” “先有鸡,才能保证鸡生下来的一定是鸡蛋。” “若是只有蛋,谁也不能保证孵出来的一定是鸡。” “现在也是一样。” “学问,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现在就争论民富国强靠的是什么,未免有些太早。而是要等到真的民富国强的时候,再来讨论这些问题。” 所以,刘协才不愿意去干涉这些大儒的讨论。 当把有些事情做出来后,一些话自然就有人能够去说出来。 反过来。 如果刘协只是将一些话给说出来,那谁也不能保证将来就一定会做出那些事来。 理论的来源,终究来源于现实,而不是臆想。 阎象此刻虽还是似懂非懂,但隐约间却是明白了天子的态度—— 无论结果如何,先使民富,先使国强! 之后的事情,自有后人评说! “有这样的天子在,难怪关中与关东好似两种景象啊!” 阎象此刻对天子心悦诚服:“臣受教了!” “臣之前本来是想要隐居山林,再不受世俗纷扰。” “今日看来,却是谬矣!” 天子,想先搞出那只鸡,然后再让鸡去下蛋。 但阎象这样的士人,却是想先在家中随便搞出一个蛋来,然后再试着让这蛋去孵一只鸡。 阎象虽然没有解开关于“民富国强之本”的困惑,但却将自己的人生之惑给解了出来。 “臣之后,自会用心治学,不拘泥于经典书籍,而专研习利民之道!如此,才能算是不负自身所学,不负百姓之愿!” “善。” 刘协也没有想到阎象听了一场讲学后,竟突然改变了人生志向。 不过刘协还是欣慰的点头。 伴随着越来越多如阎象这样的士人出现,那汉室又何愁不兴呢? “对了。” “阎主簿此次途径荆州,顺便帮朕将一些书籍带给刘皇叔麾下一个唤作诸葛亮的幕僚。” “上面都是朕随手写的一些关于器械和算术的内容,你顺便帮朕交由他,让他自己去琢磨里面的东西。” “喏!” 阎象领旨。 此次对于他而言,真当是满载而归。 而在阎象离去后,刘协不知为何,总是能感受到附近有一股子怨气……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角落里的司马懿。 “仲达何故这般看着朕?难不成是肚子饿了在生朕气?” 司马懿看着天子,又看着远去的阎象,终于忍不住询问:“陛下,你将那些东西送给孔明,难道不算是透题吗?” ? 刘协尴尬的挠挠头:“算吗?” 明眼人都知道。 第一届科举着重考的是律法。 这第二届科举着重考的肯定就是算术和机械。 现在天子将那些东西送给诸葛亮,貌似还真的有透题之嫌。 刘协左看右看,正要想着法子为自己开脱的时候,眼角却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德祖!朕不是让你留在长安吗?你怎么敢一并跟着前来?” 司马懿见到天子似乎是在转移话题,心中更是幽怨…… 而此刻被刘协抓到把柄的杨修非但没有避开,反而焦急的来到刘协身边:“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少来!又在找理由不是?” “并非如此!” 杨修抬起头,眉宇间果真一副焦虑的神色。 “真有事情发生?” 刘协看到杨修,也意识到杨修是专门从长安赶来给自己汇报大事。 “究竟是什么事?” 杨修从怀中掏出竹简。 随着长安造纸术的发展,已经有很少地方还会用竹简这样的载体来记载传递消息。 关中、凉州、荆州,都已经全面运用纸张。 所以竹简,反倒是成了稀罕物。 不过吸引刘协注意的并不单单是竹简。 而是竹简背后,沾染上的血迹! 杨修呈上竹简,并迅速说出情报—— “幽州公孙瓒派来使者,请求天子出兵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