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出兵
马腾不自觉咬上自己的指甲,这是他平日里将要做出关键抉择的小习惯。 “郿坞中大致有多少兵力?” “五百,可能更少。” “韩遂麾下有七千羌兵,不算之前的伤兵,也有五千之众。” “我麾下则不过三千兵马,这样的兵力……有可能战胜韩遂吗?” 庞德劝道:“自然可以!” “现在又不是两军与原野上对垒,各自调动兵团作战!只要我们举兵,韩遂完全有可能反应不及,直接炸营!” …… 马腾还是犹豫不决。 “郿坞之内,当真只有五百守军?汝是不是看错了?” “绝对没有!” 庞德向马腾保证。 “虽只有几百士卒,但是其士气旺盛,军容整齐,而且个个披厚甲,持锐矛,还配有不少汉弩、弓箭,绝对是能够以一当十的精锐!” “而且其中还有天子坐镇,那几员虎将也不是善茬……只要时机合适,完全有可能一举拿下韩遂!” 马腾继续撕咬着指甲,直到隐隐渗出鲜血,这才停下。 “还是不妥。” “战场军事,并非儿戏!不可轻易如此决断。” “不如先将我部人马集中起来,依照形势变化!” 庞德此刻急躁起来:“马帅,切不可拖延啊!” “放心,我自有良策!” 马腾虽畏惧于天子的神秘和威严,却还是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去,只是将本部兵马悄悄往后撤上一些,静观其变。 一直在郿坞城墙上观察着战场局势的高顺也发现了对面营中的变化,便立刻前来和刘协汇报—— “马腾并未有所动作,看样子庞德的离间之策并未成功。” 刘协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过意外。 神鬼之说,祖宗之事,该敬畏的时候当然要敬畏。可若是关联到自己的身家性命,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不急。” 刘协将一枚竹简展示给高顺看。 “方才庞德刚刚离去之时,就从长安方向传来军情。” “原本屯驻武关的张绣,此刻已经率领三千步骑朝郿坞方向支援!” 高顺、张辽、徐晃都是大喜! “此时竟有援兵?” 其实刘协收到的,是两份文书。 第一份便是张绣前来支援的军情。 另一份则是贾诩自述的请罪文书。 从一开始知道敌犯长安的逆向而行,再到前往大荔与董卓商议对策,还有昨夜兵围尚书台的行径,全都写的一清二楚…… 至于贾诩之罪,按他来说是其罪有三。 一罪,是明知天子有难,却没有及时赶回长安,为君主分忧。 二罪,是调用函谷、武关二地守军,导致这两个地方的防守很有可能出现疏漏。 三罪,是放任士孙瑞这个嫌犯进入长安,进入尚书台,胡作非为…… 不过这所谓的三罪,无论刘协怎么看,都觉得贾诩那老小子是在为自己请功呢! “求表扬还这般的含蓄,文和这性子朕都不知是说他谨慎好还是说他胆小好。” 但这都是小事! “按照文和的判断,张绣最迟今夜便能抵达郿坞。” “朕决定不让张绣入城,而是直接与城内守军配合,一起杀入敌营,解郿坞之困!” 本来刘协是想看看能不能策反马腾,让马腾担任主力,击退韩遂。 但现在张绣来了,加上马腾明显不愿意把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握在手里,所以刘协自然也就弃了马腾这招战术。 “今夜便联合张绣,一举将敌军击破!” “现在还需要一人前去张绣军中,与张绣互通消息!” 高顺要继续守卫郿坞。 徐晃和西凉军的仇恨还没有化解。 所以张辽当仁不让:“末将愿往!” “辛苦文远了。” 张辽带上几名亲兵当即离开,而郿坞内的将士也在高顺的安排下轮番歇息,养精蓄锐,以应对晚上的决战! 刘协本来也想着趁此机会休息,结果刚到屋中便有甲士禀报,说是蔡邕求见。 “蔡中郎见朕做什么?” 蔡邕是个大才! 但很不巧,他的长处,基本都是刘协的短处。 文学、书法、经义、音乐…… 刘协估计,自己与蔡邕唯一能够聊起来的话题就只有蔡琰了,而蔡邕大概不会和自己去讨论这个吧? 蔡邕面见天子时的礼仪依旧板正,便是刘协赐座,他也不敢坐在胡凳上,而是按照古礼,跪坐于榻上。 “臣谢过昨夜陛下护佑小女之恩!” 原来是因私事过来。 刘协暗自松了口气。 蔡邕毕竟是大儒,似有浩然正气在身。同处一室,便是刘协都变的规矩起来,将腰板挺直,不似平时随意。 既然不聊学问和公事,那这严肃的气氛也就清淡了许多。 “不碍事。昨日敌军并未攻到郿坞当中,朕不过是防止侍者、女眷自乱,这才过去稳定人心。况且蔡大家自有短刃护身,好似女中英杰,便是没有朕,估计也不会伤到。” ? 短刃护身? 女中英杰? 陛下是不是搞错了,我家的昭姬不应该是温文尔雅、蕙质兰心吗?舞刀弄棒的事情,怕不是渭阳君那样的女子才做的出来的吧? …… 蔡邕眼中明显的呆滞被刘协捕捉到。 “看来蔡中郎却有些不了解蔡大家了。蔡大家不光是才气盖过当世大多男子一头,其胆魄胸襟同样不比热血男儿弱上多少。” 刘协是真的在夸赞蔡琰。 但蔡邕并不这么认为。 “将女子教养成这样,是我这个父亲的过错啊!” “《女诫》曾言:生男如狼,犹恐其尪(注1)。生女如鼠,犹恐其虎。所谓妇德,自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如此才算是具有德性。” 刘协本来是有些敬畏于蔡邕的正气,说话都比平日里要轻上一些。 但此刻,刘协却对这个皓首穷经的大儒有些怨气。 “蔡中郎为何要将自己的孩子比作老鼠?若是读书将父母都读成了这样,那这书还真不如不读的好。” 就在刘协说完这话的时候,从窗口外突然传出一道喝彩声—— “说的好!” 不过立即就有甲士过来将那声音驱赶—— “我是渭阳君!这是我家!你不能赶我走!” “我又没做什么别的事!就是听听陛下说话!” “陛下!救我!快救我!” …… 声音逐渐远去,刘协和蔡邕这才从满头的黑线变为平静。 “陛下怕是说错了,书中的道理,是学不完的,切不能以偏概全。” “如这《女诫》中的意思,表面是在说要打压女子,可实则却是让女子维护家中安宁,不要主动去挑起事端。如此家族才能够长久。” “就好像现在这郿坞当中,明明可以维护现在的平静,等待敌人退兵,为何却要冒险出阵,将自己的安危暴漏于刀刃之下呢?” …… 蔡邕的这个弯,刘协险些没有绕过来! “原来蔡中郎谢恩是假,劝谏是真。” 朕说呢!为何就这么点小事还专门过来谢朕一趟,感情是借用身边之事来谏言呢! 怪不得董卓其余人的建议都不听,就只听蔡邕的建议。原来是因为人家说话是真有技巧,比那些动不动哭天喊地要来死谏的御史文官强太多了! “既然蔡中郎是来向朕谏言军事的,那大可不必将蔡大家给牵扯进去。以《女诫》、《经义》讨论战事,本身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 刘协在面对蔡邕时的压力,不光是蔡邕本身正派的气质,更多的还是刘协总有种面见长辈的压迫感…… 但现在既然是谈论国事,那刘协就是君!就是天子! 此刻刘协锋芒毕露:“蔡中郎说安于现状即可,不必主动出兵将自己的安危暴漏于兵锋之下……这话其实说的没错。” “朕若是个太平天子,巴不得天天窝在长安或者洛阳的行宫里,天天写些诗词歌赋,赏些玉树庭花,养些奇珍异兽,任手下忠臣良将前去办事。” “但现在,朝廷所控之地不过一隅,还常有觊觎天子权柄之人兴风作浪,引戎狄贼众前来攻取帝都……这个时候,朕若是不去争,不去抢,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董太师亲征河东,朕现在决意主动出击,都是这个理!” “若是想获得安宁,那就要去争抢!去进取!以兵威震慑宵小,使其不敢再起异心!” “太师上一次在洛阳时选择安宁。然后他们逼到了长安。” “这一次若是再选择安宁,那下一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继续得寸进尺,将大汉此时唯一的基业给夺去?” 而且! “王允此人,好似潜藏在阴影中的毒蛇。” “若是拖到围困郿坞的敌人主动退兵,王允自知此次无法重回长安,说不定会继续前往关东兴风作浪!” “朕之前为了关中的百姓忍了王允一次,但这一次,朕绝不会再忍了!” “若是为了丁点风险便因噎废食,那朕这天子还要不要当了?这遍地的汉贼还要不要收拾了?这传承了四百余年的大汉还要不要中兴了?” “故此,还请蔡中郎莫要再劝!”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朕大概也会先走到蔡中郎前面,到时候九泉之下,朕自会给蔡中郎谢罪!” …… 蔡邕还说什么? 他还能怎么说? 他发现,董卓平日里虽然也残暴,但到底是个有顾忌的主。 但在刘协身上,他没有听出任何对于生前身后事的顾忌。 永远年轻、永远热情、永远在前进! 其意志之坚定,几乎不容他人可以质疑! 若是太平盛世,蔡邕揣测刘协大概率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做个守成之君,反而会是个刚愎自用的君主,像孝武皇帝那样致使民不聊生。 但若是在如今这个时候,便是蔡邕都不晓得,大汉有个这样的天子,究竟是福是祸…… 蔡邕终究不敢多言,只得轻轻告退,回到自己的住处手捧圣贤书,双眼无神的不知在思虑什么。 此刻。 董白正在兴致勃勃的和蔡琰说着什么,惹得后者脸颊升起一片绯红。 高顺在检查着府库中的兵器,巡逻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防守死角。 其余一般将士,则是草草吃掉一些粮食,随意卧在兵舍中抓紧休息。 而刘协,则终于睡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好觉,没有担忧,没有政务,也没有董白。 …… 直到黄昏。 徐晃过来将刘协唤醒,刘协随意捧了些凉水拍打在自己脸上。 “张绣到了?” “到了!张文远传来讯息,他们就在十里之外扎营,半个时辰后开始发动对敌军的突击!” “城内准备的怎么样?” “高子循已经令所有甲士披上三层厚甲,手持短刃,只待张绣一到就打开城门冲出去!” 刘协点点头,在徐晃的帮助下重新船上了自己的金银鳞甲。 “公明也跟着一起去,朕这里不需要护卫。” 和攻城战不同,刘协要前往的城墙并不会遭受兵灾,反而是前方的战场上重要一些。 当前方战事顺利,刘协此处自然无忧。 若是前方战事败了,徐晃守在刘协也没有任何作用。 “臣领命!” 徐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与其注重在形势上的尽忠,倒不如去战场上多砍几个脑袋来的实惠。 刘协走上了城墙。 今天的城墙与昨日并无太多差别。 斑驳的墙砖、刺鼻的腥味,以及依旧在上空飘荡的那面龙纛,还在发出“猎猎”的嘶吼声。 “陛下!” 高顺、徐晃示意,让刘协看向东面。 两支打着【張】字旗号的兵马追随着大汉的日光不断逼近。 张辽! 张绣! “陛下,臣等也准备出城了!” 高顺、徐晃也齐齐告别。 “去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 因为高顺和徐晃知道,在战事结束前,刘协必然会一直站在这里,注视着他们。 刘协也知道,高顺、徐晃,敢领短兵甲士出城,已然是做好了必胜的打算!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而此刻,这东风,它来了! —————— 注1:尪,音同汪(wang),本意是指一腿偏跛屈曲的样子,后来延伸为脊背弯曲或者矮小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