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钟健招呼心腹手下,转身就往外跑,毫不犹豫。 钟健人在槐安城做总兵官,妻、子却是都在庆阳府享福。 城内只有一个小妾,和一个妾生女儿,没什么好留恋的。 胡明辉折损之后,槐安城本就群龙无首。钟健这个总旗官一跑,城头守军顿时崩了,有的跟着出城,逃向远方;有的则是有家眷在城中,跑回家里,先跟家眷汇合,再考虑是走是留…… 饥民们蜂拥入城。 一部分没来得及逃走的富户,哭喊着招呼家丁守护财物车辆。 但这时候,已经震慑不住饥民了。 连巡检司的守军都跑了,那些家丁看着潮水一样的饥民,只是吆喝了两声,就放弃了。 有人跑路,也有趁乱反身加入劫掠大军的…… …… 南门外。 王全:“成哥,咱们是去北门看看,还是立刻逃走,南下去跟陈沣队长他们汇合?” 赵成犹豫着。 这形势,他有些看不清啊。 原本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现在大家都在喊着,左挂子来了,太白山好汉贺老六来了…… 杀巡检司兵马的黑锅,应该可以扣在流贼身上了。 可现在槐安城周围已经乱成一锅粥,入目处,到处都是饥民,成群结队,大喊着要冲进城内,喊着抢粮食…… 赵成:“兄弟,如果北门真的开了,你说怎么能赶过去的话,能不能攻下槐安城?” 王全:“成哥,咱们只有五个人啊。当年,咱们在太白山上,上千兄弟聚义,都不敢来攻打槐安城。” 这番话让赵成冷静了下来。 赵成:“说得对,我太贪心了,这很危险。现在杀巡检司官兵的罪名,已经甩出去了,咱们可以……” 他话音还没落,就见城中浓烟冒起。 城头的守军,呼啦一下全都跑光了。 城中,一片喧嚣,尖叫声和惊呼声,在城外都能听得到。 嘎吱吱。 下一刻,他们面前的南城门打开。 有饥民站在门口,招手大声呼喊着: “城破了。快进来啊。” 呼啦。 城外饥民,潮水一样涌了进去。 “城破了!” “有粮食了!” “……” 成千上万的饥民,往城中冲去。 这时候,谁敢阻拦他们,谁就会被冲垮。 赵成都看呆了。 城……竟然真的破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狗剩:“好汉,城破了!咱们也快进城吧!去得晚了,钱粮都被抢光了!” 现在,他看着赵成等人,眼中都是膜拜。 先是王全的那箱震天雷礼炮,接着是槐安城被攻破…… 狗剩此时,对赵成等人早就一丝怀疑都没有了。 这些好汉,拥有非常手段,是干大事的人啊。 他跟定了这些好汉,绝对前途无量。 赵成握了握唐刀的刀柄。 本来,他都已经要走了……城竟然破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陷阱。 这么多饥民涌进城去,任谁也控制不住局面。 只是,城为什么破了? 赵成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无论如何,也得先进城再说。 “进城。” 赵成一挥手,带着手下冲进城去。 …… 榆树湾村。 胡明辉精神萎靡,一脸懊恼。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 这一路上,他被捆绑着手脚,拴在架子车上,跟着架子车走了上百里。 期间,他尝试过威胁押送他的民壮,拿出官威来,让他们放了他。 结果换来的是一顿毒打。 他又换了方法,哀求,装可怜。对方依旧丝毫不为所动。 说多了,一个后生不耐烦,扯了一把干草揉吧揉吧,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堵了他一个多时辰,后来他塞着嘴巴赶路,晕厥过去,那后生才把干草扯出来了。 胡明辉那叫一个气啊。 赶了一百多里路,腿都累软了。不要说吃饭,连口水都没有给他喝。 胡明辉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走路都是摇晃的,从眼冒金星,到眼前发黑。 他觉得自己又要晕厥了。 唯一支持他的信念,是他知道巡检司钟健还带了三十多步卒,即使击溃不了那支商队,也能向知县大人求援,很快带人来救他…… 恍惚之间,前面出现一片绿色,似乎有成片的良田,郁郁葱葱。 “这肯定是假的,我人都迷糊了。我不会要死了吧……” 胡明辉感到身体发寒。 这几年,饥荒严重。 他们这一路过来,沿途田地都绝收了,地里枯黄一片,风吹过,漫天尘土,让人满头满身都是黄土。 这样绿油油的田地,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而且,田里的庄稼,都长得好高啊。 这一看,就是幻觉。 “难道我死了?” “这里是天庭,还是地府?连庄稼都长这么高。” “有太阳,莫非是天庭?我死了,要成神仙了?” 胡明辉嘀咕着,刚一喜,身旁那后生一棍子敲在他的后背上,把他打得清醒过来。 那后生嘲讽:“就凭你,也配上天庭?你死了,只配下地狱。” “这叫玉米,是神明大人给我们的,天上的种子,但这是我们榆树湾村种的。” 胡明辉吃痛之下,头脑清醒过来。 “榆树湾村?榆树湾村到了?” 这一路上,他听这几个后生谈论,知道他们的确都是榆树湾村村民。 这让他十分意外。 距离他巡检司三十多里之外,竟然还有这样衣食丰足的村子? 这玉米,每一株都有一人多高,顶上开着花,半截腰结着硕大的穗子。 一眼看去,就知道产量绝对差不了。 连年天灾,周围村子田地都绝收了,榆树湾村竟然是个丰收年? 道路也变得平整了,有新土,一看就是刚修整过的。 有力气修整道路,说明这里的人,真的是不缺吃的啊。 路口处,有结实的拒马横亘,挡住路。 有四个人守在那里。 他们看上去岁数不小了,但是,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平时肯定都是能吃饱饭,而且吃得很好的。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新的,洗得干干净净,脚上穿着样式漂亮的千层底布鞋,手里拿着长矛。 看到押运俘虏的小队过来,有两人笑着迎了过来,另外两人则是继续待在拒马后面,一左一右,保持着警戒。 “小伟子,你们总算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那个后生小伟子:“顺利。就是这个家伙不老实,一会儿想拿钱贿赂我们,一会儿吓唬我们,想让我们放了他,修理了几次之后,就老实了。” 哨兵老汉:“哈哈哈。这就是那个什么巡检吗?朝廷命官……嘁。也不怎么样嘛。” 胡明辉脸上羞恼。 区区刁民,竟然敢羞辱于他,真是该死。 不过,这些哨兵看着虽然精神,却都是这么老。 胡明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熟悉感。 看来这里也有人吃兵饷,喝兵血啊。 肯定是带兵长官贪了军饷之后,拿出一些小钱来,雇了几个老弱病残充人头。 他顿时觉得,这什么榆树湾村,根本不足为惧。 如果他能活着回去,一定禀报知县,带了人马,来把这个反贼窝给荡平了。 “哔——哔。” 一个哨兵老汉把脖子里挂着的一个铁哨子放在嘴巴里,哨声响亮,把正在胡琢磨的胡明辉给吓了一跳。 片刻功夫,有一小队青壮排着队,小跑着过来了。 这些人,倒是非常年轻。 他们身体健硕,每人一把长矛,背着唐刀,挎着复合弓…… 除了没有披甲之外,这装备,让边军看了都眼红。 胡明辉的眼睛,尤其盯着那一把把的复合弓。 他可是已经见识过这种样式古怪的弓箭的厉害,射的远,射速快,射的准,而且非常省力。 作为武人,就没有不爱弓箭的。 这榆树湾村村民,竟然有这么多复合弓,他们该不是真的要造反吧? 两边人笑着打过招呼。 那带队的小队长过来,在胡明辉屁股上踢了一脚,笑着打趣: “这是槐安巡检,朝廷命官?咱也踢过大官的屁股了。” “哈哈哈。” 周围众人都跟着大笑着。 胡明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头晕眼花,浑身疼痛,连反驳也不敢,只是心里愈发恼恨。 那一小队青壮接管了胡明辉等一众俘虏,另外有人过来,抬着伤员。 再往前走,胡明辉看到一排排白色的房子,排列整齐,竟然都是精铁为墙,琉璃做窗。 如此豪奢,惊得他口干舌燥。 村子里,正在盖新屋,家家户户都是红砖楼房,已经盖了三层高,还在继续往上盖…… 胡明辉在府城,见到过三层高楼,十分壮观。 这里成排的房屋,竟然都要超过三层。 而且,墙全都用红砖砌成,墙体之中,还加了大量精铁棍子。 一根根精铁棍子林立,如同钢铁森林一般。 胡明辉第一次看到这种建屋的方法,开眼界的同时,又是感到不可思议。 押送他的民壮,都笑眯眯地看着胡明辉。 他们已经习惯了外来户见到他们的铁皮房屋,以及新建的钢筋水泥房屋之后,那副震惊的表情。 这让他们心里感到极其满足。 他们都非常喜欢看外人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胡明辉是槐安巡检司巡检,虽然只是九品官员,但以前在他们眼中,也是高高在上的大官。 现在,不仅成了他们的阶下囚,要在他们村接受劳动改造;而且,还一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简直让他们感到太爽了。 胡明辉甚至顾不上大家嘻嘻哈哈拿他打趣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到处都是新奇的东西。 这些盖房子的苦力,个个穿的也都是新衣服,虽然衣服上沾了泥点子,但是,看得出,是经常浆洗的。 他们也都穿着千层底布鞋,精神饱满。 而且,他们都戴着彩色的头盔。 大部分都是黄色的,也有人带着白色和红色。 那些戴着白色和红色帽子的,似乎是大人物,在各工地之间穿梭着。 最后,有个民壮叫过来一个戴红头盔的老者。 听称呼,这是村子的里正。 里正上下打量他一番,笑了笑:“槐安城守备胡明辉……还真是他。前两年,我去槐安城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胡明辉一愣,仔细看看老人,却是并不认识。 沈长发:“别看了。你肯定不认识我。我就是一个进城的小老百姓,你这大官眼里,哪有我们小老百姓啊。” 前两年,沈长发是一个小老百姓,看着胡明辉站在城头,威风凛凛,连正眼都不瞧他。 而现在,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官,成了他的阶下囚。 沈长发那叫一个开心啊。 沈长发:“通知村班子,开会审判胡明辉一行。” 胡明辉脖子一梗,本想说几句硬气的话。 但是,想到这一路上挨的揍,再看看旁边站着的民壮,很怂地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这些刁民眼里是真没他这个巡检啊。 一言不合,就真动手,一下下去,他感觉骨头都被打折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就在这时,一骑狂奔着过来。 马上人过来,来不及下马,就大喊着: “里正大人,出大事了。” 胡明辉一喜。 是官兵来围村了吗? 比他预料之中,来的要快啊。 难道,是钟健带人击溃了那支商队,顺藤摸瓜,追到这里来了? 那个小子,关键时刻倒是挺能打…… 胡明辉正想着,就听那人补充道: “里正大人,赵成刚刚派人来报信,说他们打下了槐安城,请求咱们赶紧派援兵,过去驻守。” “什么?” 胡明辉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惊喜完全变成了惊吓,进而绝望。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们才几个人?怎么可能攻得下槐安城!” 他是槐安城巡检。 如果槐安城被攻破,他就是失土之罪,就算他能活着逃回去,也是要被朝廷斩了的。 胡明辉咆哮:“钟健那个废物!他在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重重一棍子。 沈长发自然顾不上审判他们了,让人把几个俘虏带下去,好好看押。 村班子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如何应对这突发状况。 李富贵:“什么?他们把槐安城给打下来了?咱们要是去占领了,那就是造反啊。” 张景玉:“这不是事儿赶巧了吗?不怪孩子们。是官兵先动的手。” 沈长发:“我们现在怎么办?派人去占领,咱们就真成了反贼了。不去占领,朝廷派大军来收复失地之后,查下来,未必会放过咱们。” 会议室里,气氛十分压抑。 陈婉儿:“这是大事,去焚香祷告,请神明大人来做决定吧。” 沈长发:“对对对。请示神明大人,神明大人让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 富春。 赵清玄揉了揉额头,也是感到有些头疼。 “他们怎么就把槐安城给打下来了呢?” 他现在,还没有占领城池的计划啊。 他甚至在心里对榆树湾势力的发展,有过规划,准备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这也是学习明太祖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只要不占领城池,就不容易引起朝廷注意。 晚点跟官兵发生冲突,可以让民族少流一些血。 “但既然已经占了,总不能撤回来吧?吃到嘴里的鸭子,哪能吐出来?” “而且,槐安城只是一个小小巡检司,连县城都不是,就算占领了,估计当地官员也不会作死上报朝廷。” “问题是,如何才能守得住这座城?” “榆树湾村没有防卫压力,是因为有我在,一旦遇到外敌攻击,我随便找一堆废弃的钢筋水泥,建筑垃圾,就能给他们下一场陨石雨,没有哪支军队能扛得住。” “槐安城,在我视线范围之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