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车上，是一筐筐的烤饼。　　 这是出发前，榆树湾村食堂的女人们，加班加点烤出来的。　　 赶路来不及起火做饭的时候，拿一张烤饼吃，喝点水，就能凑合一顿，非常方便。　　 白面烤饼，加了不少油，香味儿散溢开来。　　 周围顿时死一般寂静。　　 走过来的那二三十人，个个都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饼。　　 窗户和墙头后面躲藏着的脑袋，也都探了出来。　　 赵成：“我们粮食很多，但是，烤饼数量有限。谁先过来投靠我们，跟着我们干的，给烤饼一个……只给二十人。超过二十人的，后面再来的，烤饼就没有了。”　　 “我！”　　 赵成话音刚落，狗剩第一个狂奔着上前。　　 饥饿让他脚步虚浮，他的眼睛里，只有烤饼。　　 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就算这是陷阱，让他去死，只要死前能吃一张烤饼，他也知足了。　　 赵成笑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好！给你。”　　 他拿起一张烤饼，随手丢给狗剩。　　 狗剩接过，立刻大口吃起来，疯狂往嘴巴里塞，同时眼睛盯着赵成，仿佛怕赵成反悔，给收回去一样。　　 他吃了两口，看到赵成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想往家跑。　　 家里，婆娘和孩子都还饿着呢。　　 赵成一声呵斥：“烤饼不许给家里，只能你们自己吃。饿着肚子怎么跟我们干活？家里留粮食，每人给两斤，可以留在家里。跟着我们打一仗，打完了，再给你们每人发十斤粮食。”　　 狗剩的脚步，顿住了。　　 其他人看到狗剩真把烤饼吃到嘴里了，哪里还有什么怀疑？　　 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拼着命往前冲。　　 “我！”　　 “我跟着你们。”　　 “我在前面呢。”　　 “……”　　 一群人蜂拥上前。　　 王全等人都挡在架子车前，组成一道人墙，把这些村民挡在外面。　　 赵成则是拿着烤饼，开始发放，一边发，一边数着数：　　 “二。”　　 “三。”　　 “记住了，凡是拿了烤饼的，必须跟着我们去干仗，谁要是耍小心思，拿了烤饼偷偷跑的，我们追过去，屠了你们全家。”　　 赵成土匪出身，长相本就凶狠，现在有意恫吓村民们，做出狰狞的表情，顿时把大家都给震慑住了。　　 “十九。”　　 “二十。”　　 发够第二十个的时候，赵成拽过席子，往烤饼的筐子上一盖，遮挡了起来。　　 “发完了，二十个。其他人都没有烤饼了，只有粮食。”　　 赵成语气冰冷，丝毫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看到他们真发烤饼，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里跑出来，跑到架子车跟前，在周围围成一圈。　　 听到赵成说发完了，顿时一片哀嚎和祈求。　　 “大爷行行好，给我们发一个吧。”　　 “大爷，我家好几口人，快要饿死了。您就行行好吧。”　　 “筐子里明明还有那么多呢，为什么不发了？”　　 “大家上去抢啊！他们只有五个人。”　　 看到哀求没用，赵成不为所动，围过来的村民急了，有人大喊一声，想要带动人群上去哄抢。　　 赵成早就有预料，一眼锁定鼓动人群的人，手中唐刀劈下去，一刀将那人劈翻在地。　　 “退！”　　 王全等人都抽出唐刀来，刀锋雪亮，向着人群挥舞。　　 “黑娃！”　　 “他们杀了黑娃！”　　 有人红着眼睛，瞪着赵成。　　 半是仇恨，半是眼红那一车的粮食。　　 赵成：“刚才吃了烤饼的，站过来，跟我们一起维持秩序！我们杀人，是因为他要哄抢粮食！”　　 “粮食就是命。哄抢的，死！我们太白山好汉，说话算话，说了前二十人有烤饼，就是只有前二十人有烤饼，多一个都没有。”　　 “老子再说一遍，吃了烤饼的，赶紧站过来，跟我们一起维持秩序。要不然，你们的粮食扣一斤。”　　 “这一车粮食，你们别想着抢，老子宁可点了，也不给你们。”　　 赵成伸手从粮食下，拽出一把干草，混合着火药，扔在地上，打火机点燃了。　　 滋啦一声，火药燃烧，干菜被引燃。　　 众人都吓了一跳。　　 粮食下，竟然都是这东西。　　 狗剩一狠心，站了过来：　　 “我！我吃了烤饼了！来帮你们维持秩序。”　　 “大家不要哄抢！这位好汉说了，只要跟着他们去杀人放火受招安，每人立刻就能拿到两斤粮食，干完仗还能再拿到十斤粮食。”　　 “跟十二斤粮食比起来，这一个烤饼算得了什么。再者说，谁让你们刚才不上来的。”　　 狗剩刚刚咽下最后一口烤饼。　　 理智告诉他，这些土匪人数虽然少，但不好惹。　　 村民们要是试图哄抢粮食，恐怕占不到便宜。　　 狗剩正后悔之前错过了加入流贼的机会呢。　　 现在，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他自然不能错过。　　 他要加入太白山土匪。　　 他这一带头，其他吃了烤饼的，立刻先后站了过来。　　 他们吃了烤饼，马上又能有两斤粮食拿……占尽了便宜。当然不肯跟其他村民一起胡闹。　　 他们之前敢带头来领烤饼，本来就是村子里胆气最壮的一群人，这么一闹，顿时把人群的躁动给压制下去了。　　 赵成看了狗剩一眼，笑了：“又是你。刚才第一个来领烤饼的，就是你吧。”　　 狗剩咧嘴一笑：“是我。”　　 赵成：“好好干。一会儿，我给你五斤粮食，让你放回家。都是白米和白面。”　　 狗剩一听，顿时腔子里一股热气往上涌。　　 五斤粮食，都是白米和白面啊。　　 他们家，几年没吃过白米和白面了？　　 这一下子，就是五斤。　　 狗剩觉得，自己带头站出来，真是做对了。　　 狗剩：“谢谢好汉！”　　 他握紧了拳头，站在架子车前面，怒目瞪着村民们。　　 这些都是他同村的老乡，低头不见抬头见。　　 但是，后面架子车上，有他的粮食……足足五斤，全都是白米和白面。　　 他们家人要饿死的时候，全村人可没有一家，能借给他们半斤杂粮的。　　 狗剩：“听太白山好汉的，都能领到粮食，为什么要抢？你们抢得了吗？”　　 他这一番质问，让村民们哑口无言了。　　 赵成看到局面稳定住，不给大家多想什么的时间，立刻开始发粮。　　 “所有想跟着我们干大事的，都来排队领粮，每人两斤，领了之后，就不能走了，让家人把粮食拿回家。”　　 “发完粮，立刻出发，谁也不要耍花样，否则，我们要杀人的。”　　 “二当家的领着大军，正攻城略地呢，咱们要是去晚了，连汤都喝不上了。”　　 赵成扯虎皮，唱大戏，把花栗鼠的名头又拉出来借用了一下。　　 杀人放火受招安。　　 官府正招安流寇，咱们只要赶过去，就能加入进去，等着被招安……　　 村民们听到的，就是这些。　　 一架子车的粮食，又摆在面前，太白山好汉们还在喊着：　　 “跟着我们走，有饭吃。”　　 对于全村眼瞅着要饿死的人来说，这让他们根本就没法拒绝。　　 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了。　　 走吧。　　 看到前面的人领到粮食，来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别人都领到了，自己怎么能不领？　　 村民们本来都有爱占小便宜的心思，平时看到别人占了便宜，自己没占到的话，尚且会无比难受。　　 更何况，这是真正的救命粮？　　 最后出村的时候，赵成等人身后足足跟着二百多人。　　 这还是他挑选了一下，让那些连路都走不动的，都留下了。　　 带着这二百多人，声势大振，再去下个村子，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招呼一声，就有人来领粮食，加入队伍。　　 一连走过三四个村子之后，这支队伍滚雪球一样壮大着，人数已经超过一千。　　 赵成几人，都有些心慌了。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把两千斤粮食全部散出去，能聚到几百人马，就知足了。　　 几百人的声势，足以吓得槐安城守军不敢出城迎战。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地顺利。　　 他们在第一个村子，散了六百多斤粮食，拉走了两百多人。　　 在第二个村子，他们只散了三百多斤粮食，就拉到了三百多人。　　 从第三个村子开始，他们已经不用散粮食了。　　 甚至，他们什么都不用做。　　 人太多了，队伍不好带。　　 这些饥民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乌泱泱一大片，前后左右，都是人。　　 赵成放眼望去，周围都是饥民。　　 他们拿着锄头，镰刀，铁钎，菜刀，甚至木棍……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　　 一个个眼睛冒着绿光，往槐安城方向赶，生怕落后于人。　　 一伙饥民一边走，一边议论着：　　 “听说了吗？太白山好汉投靠绥德左挂子，从左挂子那里借了兵，回来打庆阳府来了。官兵都被打跑了，朝廷正派了大官，要招安左挂子和太白山好汉呢。”　　 “什么？打庆阳府？不是打槐安城吗？”　　 “太白山好汉现在成事了，哪里看得上槐安城，是要打庆阳府，不过，有一股人马，要打槐安城，听说，槐安那个姓胡的巡检，已经被太白山好汉打死了。咱们就是去投那个太白山好汉的。”　　 “消息准确吗？”　　 “我看准确。我有个远房侄子，是米脂的。听说左挂子被招安过一回，朝廷给粮，给田地，免赋税三年……嘿嘿，美得很呢。”　　 有个饥民老汉很喜欢炫耀，把听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出来，很享受其他人看着他的目光。　　 不过，话传过几遍，就变了味了：　　 “听说了吗？左挂子起义，现在朝廷正招安呢。只要左挂子点头，所有义军，朝廷都给粮，给田地，免赋税三年……正好有支义军正打槐安城，咱们现在赶过去，不但能领一些粮食，而且，能加入义军，直接受招安，能分到田地，还能免赋税，这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啊。”　　 赵成等人很快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们有些慌了。　　 他们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但是，因为要护着架子车，速度难免慢了一些。　　 许多饥民，冲到他们前面，还嫌不够快。　　 王全：“成哥，左挂子不会真的来了吧？”　　 赵成：“不能吧？”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可是，事情不对劲啊。　　 他们的确放出了消息，说槐安城巡检已经被太白山好汉打死。　　 但朝廷招安给的政策，是怎么回事？　　 这个，他们可从来没有提过啊。　　 当他们再次遇到一个村子的时候，发现这个村子是空的。　　 赵成找了个走不动的村民问了一下，却是村民们刚刚被卷裹走，去攻打槐安城去了。　　 这下，赵成等人真的不淡定了。　　 槐安南，乱成一锅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