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曲悠长的号角声在宫门之前吹响,封闭的宫门在一阵木头挤压声中缓缓开启。 眼见面前的宫门已然大开,早已等候在此的一干魏国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向着宫城之内走去。 任由一名名同僚从自己的身旁经过,身为魏国御史大夫的王错就这么默默停驻在了原地。 视线轻轻向着右边身侧看去,在那里下卿段干介同样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两道目光在此刻交汇于一处,不动声色的暗暗点头之间,默契已然在瞬息之间达成。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王错与段干介再不看彼此,自顾自地向着前方即将举行朝会的宫城缓步而去。 片刻之后,已然在自己坐席之上稳住身形的一干朝臣们或是闭口不言、或是私下议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等待着这场朝会真正主人的到来。 “君上到……” 大殿之内,伴随着一道嘹亮的报号之声,周围原本存留的几分嘈杂几乎在片刻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就在朝堂众人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腰佩长剑的魏侯魏罃却是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平身。” 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之后,魏罃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一干朝臣,脸上随即浮现了一抹带着亲切的笑意。 “不知今日朝会,诸卿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寡人?” “启禀君上,臣有事要说。” 魏罃这一句问话刚刚落下,下方的朝臣之中立刻响起了一道回应之声。 等到众人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身为群臣之长、百官之首的相国公孙颀已然从最前方的坐席站了起来。 来到魏罃面前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孙颀说道:“启禀君上,就在十数日之前,秦东栎阳之地有世族谋乱之事发生。” 什么! 就在公孙刚刚将这个消息说出的瞬间,朝堂之上大多数没有提前得到这个消息的群臣心中立时便是一震。 魏侯魏罃继位以来连败强敌、会盟诸侯的辉煌战绩,已经让这些朝臣的心中打上了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烙印。 在这些朝臣看来魏国的强大当今天下几乎无人敢于冒犯,如何在魏国治下会有人敢冒奇险做这种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呢? 心中的疑惑渐渐生出之际,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方的魏罃,没有什么意外此刻那张脸上已然没有了亲切的笑容,剩下的不过是如同寒霜一般的冰冷。 “砰”的一声,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几案之上,魏罃脸上已然满是怒意。 “这些栎阳世族的胆子真大,竟然胆敢触犯我魏国的威严。” 几乎就是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魏罃的目光便移转到了右边一道靠前的身影之上。 “我魏国上将军何在?” “末将在。” 听着魏罃此刻的这一声呼唤,看着上将军庞涓没有丝毫犹豫走出去的动作,作为见证者的朝堂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任谁都可以看出魏侯魏罃这是心中暴怒,准备直接派出上将军庞涓率领大军扫平这一次的栎阳世族之乱。 一时之间,深切感受到魏罃愤怒的众人是纷纷低下了头,口中更是齐声说起了劝慰的话语。 “君上息怒。” 就在朝堂之上的众人们低头劝慰之际,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虽然表面之上是愤怒异常,可是魏罃的双眼之中却是并没有多少怒意。 不仅如此在与下方相国公孙颀视线相对的时候,那眼底深处还浮现了一抹细不可察的笑意。 而得到了来自魏侯魏罃的暗示之后,身为相国的公孙颀一边拦住了就要接受命令的庞涓,一边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禀报了起来。 “还请君上息怒。” “幸有君上治理有方和我魏国历代先祖庇佑,此番栎阳虽然有世族谋逆,但是已然被栎阳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率军平定。” “此次牵涉主犯栎阳余氏家主余开、丕氏家主丕占也已经被收监在栎阳狱中,随时可以押送都城交由司寇依法处置。” 如果说刚刚公孙颀的话语是夏日雷雨天来自九天之上的一道雷霆,带给大殿之内众人的是心惊与胆颤; 那么此刻公孙颀所说的就像是惊雷之后的大雨,给予了这些魏国朝臣们以凉爽与放松。 将自己的身体从来自上方的巨大压力之中脱离出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积蓄了好久的浊气,这些朝臣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看着面前朝臣脸上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脸庞,魏罃同样收起了自己的威严,脸上显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 下方朝臣之中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君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到了。 “君上,臣以为栎阳世族余开、丕占等人心怀不轨、目无君上胆敢兴兵反叛,真是罪大恶极。此番若不从重处置,恐怕日后便会有人效仿。” “君上,臣以为大夫此言甚是有理,若不严惩余开、丕占等人,先相李悝所订立的《法经》岂不是一卷空文?” “君上,臣赞同严惩余开、丕占二人,若非如此不足以彰显我魏法的威严。” “君上,臣附议。” ……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表示应该严惩谋乱的余开、丕占二人,此刻的朝堂之上可谓是群情激愤。 众人的话语逐渐汇聚成为了一個声音,那就是要用余开、丕占两人的性命来维护魏法的威严和魏国的尊严。 将周围的一切默默的看在眼中,一直没有站出来的下卿段干介却是暗自皱眉,心中更是觉得事情已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此刻他若是站出来保余开、丕占二人,那几乎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若是不保…… 心中无比纠结之际,段干介的目光看向了侧前方同样看向自己的御史大夫王错,双眼之中满是期盼的神情。 而王错回以段干介的则是一道依旧平静,双眼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自信的光芒。 见此情景段干介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莫非真的如同王错数日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有了某种应对不成? 就在段干介此刻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朝臣之中一道身影跟随着前方一名同僚的脚步离开了自己的坐席。 只是他并没有如同潮流一般要求严惩余开、丕占二人,反倒是说出了一句与前面众人态度截然不同的话语。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次世族事起仓促,平定得又如此之快,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人的一句话立刻让原本怒意汹汹的朝堂安静了下来,无论刚刚是要求严惩的还是没有言语的,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有些时候一些反对的声音是会淹没在沸腾的热议之中,可是还有些时候另外一些显得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则会引起人的关注。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名朝臣此刻站出来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仅仅是为了标新立异,又或者是想要哗众取众,再或者是有什么更深的图谋呢? 当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个人,准备继续听他 他立刻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公叔痤府邸之上的那番谈话,一种别样的预感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暂时压下了胸中的思绪,魏罃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向了出言的那人。 “哦?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那么在你看来其中的隐情又是什么呢?” 那人在听到了魏罃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惶恐之色,当即躬身向后退了半步。 “臣未能知晓事件经过,无法说出其中隐情所在,还请君上恕罪。” “臣只是认为此番毕竟谋乱大案,其中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说不定。” 这人带着几分惶恐、几分坚持说完了自己胸中的看法之后,坐在朝堂前列的宗伯魏挚也是站了出来。 “君上,臣以为刚刚的这番话语虽然有道听途说、多是臆测之嫌,但是……” 将前面的话轻轻一笔带过,将但是两个字压得极重,就听魏挚继续说道:“但是言语之间也并非没有道理。” “以往他国边境之上也有守将为取军功而行调拨之事,最终导致了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大战的开启。” “君上,前车之鉴是历历在目,或许此番栎阳世族谋乱,也是如同那本不应该发生的大战一般呢?” 听完了魏挚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的心中便是一沉,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精彩了起来。 “按照叔父的意思,此番栎阳世族谋乱乃是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二人为图军功,而故意欺侮栎阳世族不成?” 魏罃此话一出,魏挚立刻便是躬身一礼,摆出了一副谢罪的模样。 “还请君上恕罪,这只不过是臣的一个猜测罢了。” 虽然表面之上一副都是自己猜测的模样,但是魏挚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魏挚当然知道栎阳世族谋乱的真相,只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又或者魏罃相信的真相是什么,那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招阳谋。 就算是魏罃对于公孙鞅、孙伯灵有再大的信任,面对着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也必须要将这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派谁去查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其中就有很大的文章可以做了。 果然就在魏挚表明了自己的疑惑之后,上方魏罃的目光便随即落在了负责监察官员的御史大夫王错的身上。 “御史大夫王错何在?” “臣在。” 目光先是扫了一旁依旧躬身的魏挚一眼,又重新回到了王错的身上,然后就听到魏挚问道:“御史大夫以为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置?” “启禀君上,臣以为栎阳世族既然已经谋乱,那么为了维护我魏法的尊严,将他们依法惩处自然是在情在理。” “不仅如此臣以为君上还应该下令司寇,更加从重从严处置其中首犯,不如此无以警示后来之人。” 王错这一番话语刚刚说出口,朝堂之上众人心中立刻有了结论,看来他是站在先前的那一方的。 可是还没有等众人心中的这个结论做出多久,王错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臣以为既然朝中出现了疑虑,那么就应当派遣专人前往仔细了解此次谋乱的详细经过。” “此举不仅能够平复众人心中的疑虑,能够让栎阳士卒之人无话可说,也更能彰显君上的贤明。” 话说到最后,王错向着魏罃躬身一礼,语气之中充满了臣子对君上的恭敬,“此事具体如何处置,还请君上定夺。” 听完了王错的这一番话语,再联想到之前公叔痤曾经说过的话,魏罃心中立刻便清楚了对方所站的位置。 刚刚那番话看似一碗水端平、两边都不得罪,但是他最后的那句话还是将他的立场暴露无遗。 很明显王错此时已经脱离了自己士人出身的那一派,选择站到了以宗伯魏挚为首的世族一边。 带着几分深意看了王错一眼之后,就听魏罃对着下方的大臣说道:“栎阳世族谋乱,乃是挑衅寡人还有我魏国的尊严,实属罪大恶极。” “不过诸卿对于此事有所异议,担心其中出现什么隐情,也是为国思虑。” “为查明事情真相、为平息朝野议论、为彰显魏法威严……” 听到这里下方的王错、段干介以及魏挚等人脸上顿时一喜,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正在向自己等人招手。 只要魏罃派遣专人前去查访,那么他们便有在其中盘桓的余地。 只不过他们心中的欣喜才刚刚生出,下一刻魏罃作出的决定却是直接将他们从天堂打落到了地狱之中。 “寡人决定西巡河西、秦东两地,安抚两地黎庶的同时查明此番世族谋乱的真相。”m.. 什么? 此刻的王错等人心中只剩下了一种情感,那就是惊诧,发自内心的惊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