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折墌城。驻防于此的唐将是新近封擢的骠骑将军刘感。 　　 此地距离关中平原已是不远，更北边有灵武，更西边还有陇州与陇山阻隔，按理说已算关右腹地。 　　 可这一次，在薛举亲自统帅下的秦兵来得极快、极隐蔽，几乎是在唐军尚未反应过来前便已下了陇山，兵进泾州。 　　 唐将张长逊对战西秦宗罗睺，战败后撤。刘感只来得及将四县兵马收拢回泾州、折墌二城，据城死守。 　　 可坚壁清野自是做不到了。 　　 薛举仗着凉地兵快马长枪纵兵四处劫掠，豳州、岐州（原扶风郡）多被兵灾所扰，整个关中北部乱做一团，流民四散。 　　 薛举的本部兵将已将刘感所部困在了折墌城内。 　　 仗着兵马众多，西秦兵屡次攻城，刘感防守压力愈大，城池坚守已是愈发困难。 　　 无奈，这一日他再度拣选二十勇士，趁着黎明时分开了东门企图潜越，仍被秦兵发现，最后一番拼斗侥幸杀出重围，再度向长安求援。 　　 秦兵营垒之外，薛举与薛仁杲并辔而立，静静眺望着远处渐渐消失于地平线上的十余个唐骑背影。 　　 薛举笑了笑道：“这已是第三波求援信使了吧？想来，李渊那老儿该坐不住喽。” 　　 薛仁杲有些担心道：“大人，某有不解。某等既已潜行泾州何不突袭夺城？既已兵围了泾州、折墌城何不严防死守，将求援信使尽皆斩杀？何必还让他们逃出重围得以去关中求援？” 　　 薛举瞥了自家儿子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薛仁杲的问题，反倒是又对他问道：“你说，此次带兵北上救援折墌城的，会是何人？” 　　 薛仁杲思忖片刻，道：“那李昭远在益州，屈突通毕竟是个降将……此次大人亲征而来，想必李渊是该亲征来战才对。否则，谁人有那般若所料不差，还是那李世民。” 　　 薛举哼了一声，看向折墌城头猎猎唐旗，笑道：“李世民被封了秦王，我也是秦王……若真是他来也好，且看看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属……” 　　 天边朝阳喷薄，映透了大地，将人马影子拉得极长。数万西秦兵的影子如数万支箭矢，锋锐直指折墌城…… 　　 六月初十，李渊以秦王李世民为元帅，率唐军八总管兵北上泾州，救援泾州。 　　 六月十五，李昭带亲兵四十皆乘快马，一路东行已至巴县地界。这里，李靖、秦叔宝两人正在长江边打造战船，选拔精锐。 　　 李昭轻装简从一路而来，竟是直到军营外方才亮出了牌符，告知了守营兵自己的身份。 　　 很快，李靖、秦叔宝两人自营中出迎，着人安排了李昭随行亲兵。李昭只带了自己的亲兵队长与李靖、秦叔宝向营帐而去。 　　 秦叔宝随行时特意看了看那少年，他心中还有些印象，记得这人唤作杨病已，似是王隆将军子侄，此时却已代了刘广的活计成了李昭亲兵队长。 　　 四人进了营帐后没有再唤其他将校，李昭也不与他二人客气，径自挽着手臂用蒲扇扇着风，听着汇报。 　　 两人奉命于巴县选锋、造船也已有半年多的光景，现在以三千黄蛮兵为底子，已将队伍扩充了一倍，至于战船也已建造完了二十余艘。 　　 “所有士卒都是优中选优，按主公的定计，不分汉蛮，量才擢用，严加整训，故而还是慢了些……”李靖最后做了番总结。 　　 李昭摆摆手，道：“很快了已经，选锋嘛，就是得优中选优才行。六千人已不少了。接下来，便不用再多选锋，可以开始安排西南夷各酋长的事情。 　　 “过几天高侍郎也会过来，你们配合着看。一样的原则，量才擢用，安定地方。” 　　 李靖轻轻舒了口气，为臣为将就怕主上一意孤行。此时对西南夷等南蛮的蔑视情绪由来已久，对西南夷量才使用这话说来轻巧，可并不是哪个当局者都会有如此胸怀的。 　　 思考着，李靖忽然醒起一件事来，他看了秦琼一眼。 　　 后者连忙对李昭叉手行礼道：“主公，那段纶在巴地愈发胡作非为。先是与某等抢夺兵源，扩建清川郡兵，随后又开始对各地酋长巧取豪夺，甚至动辄残杀。怕是……会坏了我等大事。” 　　 “哦？”李昭闻言不惊反喜，看向秦叔宝问道：“有这等事？” 　　 两人旋即将段纶这半年来的表现一一叙述。早先段纶算是抢在李昭之前扎进了巴地，所作所为倒还可圈可点，拉拢当地豪族，营建自己的势力、班底，与李靖等人倒也没有起冲突。 　　 可时间一久，似乎是觉得自己已在巴地站稳了脚跟，随后便开始仗着益州总管的权柄生杀自已，多所凌傲。尤其对待巴地各西南夷的酋长，几乎高下恣情，动辄打杀。 　　 其营造的高压态势已开始引出巴地动乱的苗头。 　　 李昭摆摆手，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道：“不需理他，我自有办法处置。”似乎胸有成竹一般。 　　 说着，他又将泾州城、折墌城的情况说与两人知道。 　　 李靖乃是兵法大家，只一看便琢磨出了薛举此行的用意。他沉吟道：“泾州不是关键，对薛举而言最关键的地方是灵武。 　　 “他前次攻打扶风被主公与秦王联手击败，知道关中南撼，此时他怕是想打通灵武以求与梁师都乃至突厥联兵。” 　　 “泾州此地乃是长安连接灵武的要道，一旦被断，灵武便等于被隔绝于塞北。届时薛举、梁师都两相联兵，足以吞掉此处。关中将自北方三面受敌……” 　　 听了李靖的分析，秦叔宝有些疑惑嘀咕道：“可那泾州的守将刘感非等闲之辈，关中援军相距也不算远，薛举兴师动众而来，未必讨得便宜啊。他所谓何来？” 　　 李靖忽然一睁眼，看向李昭：“莫非，薛举是想逼迫唐军北上决战！？” 　　 “我也是这般想法……”李昭将手中蒲扇丢给杨病已，自顾自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从张亮历次发回的情报分析，这薛举不比他那个‘万人敌’的儿子，这是个真正的枭雄。 　　 “他此时突袭泾州，却没有去抢泾州城和折墌城，反倒四下劫掠，大举围城，还给刘感留出了收拢兵力的时间，显然不是真心攻城。 　　 “他所图不止灵武，仍是长安。” 　　 李靖两人一时悚然，李昭却没有继续去聊北边局势，而是开始了交代：“我此来巴县……哦，该叫夔州了，一则是看看你们选锋、造船的进度，二则则是嘱咐下你们接下来的行止进度。” 　　 两人立时打起精神。 　　 “其一，依托好张亮手下的情报网，观察好萧铣动向。若时机成熟，不用等我的命令，你们自行东出。一应粮草、辎重都去找武老解决，我已做了安排。” 　　 李昭话刚说了一半，李靖便觉得胸中激荡起来。这是将整个巴地军务一应委之于他了。自己才加入李昭班底多久？这是何等的信重！ 　　 李昭没去观察李靖的表情，自顾自道：“其二，接下来，我会自入长安谢唐皇封赏……” 　　 “不可！”李靖一惊，慌忙劝阻道：“主公不同于其他诸王，此时也不同于当时。现在入了长安，可能便再也出不来了！” 　　 秦叔宝一时没琢磨明白其中关窍，没有开口，只是直觉中也觉得此行不太妥当。 　　 李靖起身抱拳，劝谏道：“主公，而今大唐蒸蒸日上，四下俱都宾服。已不是唐皇初定关中之时。 　　 “那时节，主公地广兵强，自是唐皇需要羁縻以待的豪杰。可此时，大唐兵多将广，唐皇所虑就该是主公的尾大不掉了！” 　　 这般一说，秦叔宝便也回过神来，赶忙也抱拳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昭挥手制止。 　　 他笑了笑，只道无妨。 　　 他记不得这隋末唐初到底都有哪些大事小事，可二凤如何天策封神的故事他却是有个大概的印象。 　　 接下来，李唐这支股票可不会一路看涨。 　　 等他濒临跌停的时节，自然会求着自己去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