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桌上的油灯,丁鹏随口问出一个问题,让孙喜旺有些措手不及,半天不知该如何应答。 “咱们相处也有些日子了,你觉得华兴人值得信任吗?” 面对丁鹏提问,孙喜旺脸色变了又变,不知人家心里在想什么?居然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沉吟许久,孙喜旺只能反问丁鹏,为何会有此一问? 丁鹏笑了笑,随即说出心中想法。 你们村里的地早就分了,可是到现在都不提买地的事,是自己不愿意卖呢?还是另有想法? 只分地,不卖地,难道是为了给华兴人省银子吗? 说白了,丁鹏想问的是孙喜旺心中的小九九,毕竟他能这么干,肯定是看透了不少东西。 见丁鹏摊出底牌,孙喜旺便知心中想法被人家窥破,再想糊弄过去,已无可能。 和华兴人接触久了,孙喜旺十分清楚华兴人长久定居的决心,光是买地一项,就能看出其志向,根本就是奔着崖东第一大地主的位置去的。 对于他们这处小村来说,两三百亩良田,可是整个孙姓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轻易卖给华兴,一旦未来产生纷争,怕是连个理字都站不住,只能任人宰割。 想明白其中关节之后,孙喜旺决定取个巧,放弃自家利益,将名下之田尽数分给族人,借机躲掉华兴买地的要求,直接一步到位。 在孙喜旺看来,把地卖给华兴人,就是断了孙家的根,如今白送给族人,至少还能留在孙姓之人手中,待将来事态变化,收回来也不是啥难事。 对于唾手可得的银钱,孙喜旺并不看重,当年大户付家使出各种手段,都没从孙家把地拿走,现在更不可能轻易卖给华兴人。 面对野心勃勃的华兴人,孙喜旺只能采取讨巧迎合的策略,先将眼前难关糊弄过去再说。 ...... 见孙喜旺如实袒露心迹,丁鹏轻吁口气,然后点点头,表示和自己猜想略同,只是如此作为,格局还是有些小了,虽然短期可以成全门户私计,但从长远来看,定会受到反噬,徒增笑柄。 听到丁鹏直白评价,孙喜旺顿时忐忑起来,连忙起身施礼,请丁鹏指点迷津。 如果华兴人藏有后手,自己一番操作,岂不是弄巧成拙?孙喜旺可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 丁鹏示意孙喜旺坐下,这才说起华兴意图。 按照之前和李树信议定的土司之策,管委会对燕朝土司政策进行了深入研究,才发现里边的门道极多,稍作调整,便能成为华兴立足的基本方略。 崖州地处燕朝南部边疆,并非朝廷赋税重地,如果仅是谋求一个相对独立的“土司”名号,成功的机率极大,也符合华兴初入燕朝的现实状况,毕竟燕朝地域广大,实力超群,即便是拥有现代武器装备的华兴集团,要和燕朝形成敌对关系,耗到最后,仍逃不脱败亡一途。 融入燕朝,获得一定的独立地位,才是华兴众人谋求立足的务实选择。 方略确定之后,执行便成了关键,而第一步要干的事情,便是解决土地问题。 在“夺地”和“买地”之间,管委会本着尽量少得罪人的策略,打出“买地”的旗号,与崖州豪强争夺东部地区的土地控制权,进而完成对百姓的收服,以期壮大自身实力。 孙喜旺看破的,恰恰是这一层意图,加上他对华兴人的了解,才先行分地,希望能蒙混过关。 丁鹏给孙喜旺讲的,却是更深一层的思路,那就是未来崖东治理方略。 ...... 谈到未来规划,丁鹏告诉孙喜旺,华兴人之所以买地,正是基于“土司”之策,寻求官府包税人的地位。 也就是说,未来崖东的土地均属于华兴,官府要征粮、征税,只能找华兴对接,至于百姓这边,只要按照华兴的土政策,按时交粮、服役即可。 有华兴人在前面顶着,崖东百姓再不会受官府盘剥,日子定会越过越好,这才是华兴人长久立足的根本用意。 说白了,只要崖东百姓能和华兴人团结一心,那些土舍、州吏想要祸乱乡里的图谋,便会无处着手,而华兴这个土司首领,才能当的长久,坐的安稳。 说到孙喜旺这里,丁鹏提出两项政策,让其自行品味。 一是永佃权的说法,百姓平日佃种大户田地,或一年一约,或数年一约,事事任由大户拿捏,能混个温饱就算不错了,更不可能由此发家,而华兴提出的永佃权,便是让百姓摆脱后顾之忧,精耕细作,多则自留、售卖,少则据实补贴,与华兴共担风险,共享收益,实为长久之计。 二是赋税一说,华兴人给出的政策分为两项,一为约定分成,二为保底收粮,分成比较好理解,保底则是一项强制性政策,若是村民不能用心生产,轻则尽收其土地产出,重则断约换人,以防恶民耍赖,反噬华兴。 当然啦,遇到天灾、祸乱,则由华兴兜底,就像此时一样,绝不会让百姓挨饿,或者外出逃荒,这才是一个好土司应有的模样。 如此一来,华兴人才能立足崖州,和本地汉、黎百姓,长久和睦相处,共享美好生活。 像孙喜旺这种耍小聪明的,华兴人此时只能无奈观望,绝不对像对待大户付家那样用强。 所谓孙家门户私计,短期或许能够得逞,但从长期来看,却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说一千,道一万,问题俱卡在赋税一项上。 华兴人可不会因为你家田地是私产,就会宽免一二,该纳的粮食一分都不会少,该得的好处,却因为私产的原因,恐怕未必能事事如愿。 再往深处想想,孙喜旺顿觉不寒而栗,若是村人自行变卖田地,自己岂不是鸡飞蛋打? 有华兴背后撑腰,自己只能徒唤奈何。 心思一旦活泛起来,孙喜旺才发现自己简直是猪脑子,自以为看透了华兴人的图谋,此时才发现,人家一环套一环,根本没给自己留空子。 回想到丁鹏提到的第一条,若是真能实现永佃权,那些穷棒子,哪会在乎一张地契,还不是争先恐后将地献出。 丢了银子,再丢了田地,孙喜旺发现自己可能瞬间沦为赤贫。 对于孙喜旺来说,当下最关键的问题,便是华兴人能否真的兑现承诺,如果一切均为假象,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丁鹏给他的答复很简单,那就是四个字,“拭目以待”。 ...... 作为一群不被信任的人,长期待在华兴势力范围之内,那日子,简直不敢细想。 话题又回到丁鹏最初的问话,“你觉得华兴人值得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