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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心深处来讲,周宁不想让自己与客、魏二人的紧密联系暴露于朝臣的视线之下,那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他也知道这种联系不可能瞒得过孙承宗,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争取将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孙师傅,卑职和魏公公只是普通朋友,他未必会……” “老夫明白。”孙承宗笑着打断道:“你无需多做解释,和秉笔太监交朋友没什么不好,注意分寸即可。只不过你终究是外廷官员,与内廷最好保持一些距离。” “卑职记住了。”周宁嘴上答得很诚恳,脸上的表情也很郑重,唯独心里不以为然。 而今他能信得过的盟友无外乎客、魏,两人既能给他荣华富贵,又能提供可靠的庇护,哪有疏远的道理? 况且他与客印月之间早就是负距离,还如何注意分寸? 他要做的是巩固三人的利益共同体,在暗地里壮大自己的势力,同时掩藏好三人之间的关系,免得被御史言官追咬。 由于史书已经理清了错综复杂的政治格局,顺带还阐明了许多朝廷重臣的政治立场与其个人的核心利益,周宁便不用费尽心机去揣摩这些大佬,而是可以置身局外来审视大佬们的行为动机。 他算不上心智过人,双商并不是总能在线,可别人毕竟是明牌,也就降低了他的应变难度。 或许这便是他自带的一种外挂吧。 孙承宗没有外挂,但他的阅历和水平都远胜常人,又拥有极其丰富的政治经验,很快就想明白了铸炮厂一事的来龙去脉。 在他看来周宁的处事风格称得上成熟老练,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完全够格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于是他便直言不讳道:“老夫有件事不太明白,你可否解释一下。” “卑职知无不言。” “王化贞发回朝廷的好几份条陈中对你都大加赞赏,按理说他应该很器重你吧?” 周宁微笑道:“抚台大人对卑职很好,孙师傅想问什么?” 孙承宗笑着点了点头,淡淡道:“那你为何不支持他的方略?” “孙师傅可是指增建堡垒之事?” “嗯。你的差事就是负责修筑工事,堡垒修得越多你的政绩也就越多,何况建奴迟早会发动进攻,若不趁着休战的间隙增建堡垒,为广宁多加几道屏障,将来防御建奴的难度只会更大。”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丢城失地,朝臣对辽东未来的局势大多持悲观立场。 虽然前不久才赢得了一次葛家堡大捷,但打得也是防御战,没人会把这场胜仗视作战略层面得到了扭转,大伙儿都认定明军依然处于守势一方。 既然是守势就该多建防御工事,就算野战打不过,至少可以给己方增加一点血条长度,说不定能凭此挡住女真人的进攻。 周宁没有否认孙承宗的猜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肃容道:“卑职不懂军事,只是觉得在每次军事会议上,熊经略讲得更有道理一些,再则修一座堡垒的耗资巨大,这些钱不如拿来补发士卒的欠饷。” “老夫知道熊廷弼的战略,也在朝中帮他争取支持,可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现在这个阶段我们只能加强防御。” 孙承宗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并不看好王化贞的指挥能力,巴不得由熊廷弼全权负责辽东战事,只不过有叶向高压在上面,兵部右侍郎张鹤鸣又立挺王化贞,搞得他都不敢随便吱声。 明军在辽东的战兵只有三万多人,其余尽皆守兵和杂兵,且可用的战马不足万匹,机动能力明显劣于女真军队。 西部和北部战区虽有一万多匹战马,但那边也要应对几个蒙古部落的骚扰,不可能将战马全都投入到辽东战场。 这种情况下要想取得野战的胜利无异于痴心妄想,除了加强防守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孙承宗答应给熊廷弼筹集一万骑兵,以加强明军的野战能力,不过这需要时间。 这里顺带提一句,一万骑兵中还有一半是土司奢崇明的土兵,这家伙马上就要反叛了,届时朝廷所要面对的军事压力将会陡增。 广宁在努尔哈赤发起进攻前,都不可能等来增援的骑兵部队。 周宁并不知道孙阁老与熊经略有什么约定,但他知道发生在成都的叛乱对帝国的威胁比女真人更大,以至于朝廷不得不从前线抽调白杆兵和酉阳兵回四川参与平叛。 换言之现在就是广宁防线的明军兵力最强盛的时候,越往后明军的胜算越小。 看来必须下点猛药逼努尔哈赤发兵才行,留给明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工作汇报谈了一个多时辰,看在孙承宗同意上书推广土豆的份上,周宁不得不表态支持王化贞新建堡垒的条陈,双方算是达成了妥协。 堂堂高官领导竟然和司局级小干部谈条件,说出去是不太体面,可权力运行的逻辑就是如此。 官职不一定代表权力,权力产生于分配资源的过程,谁能在分配资源的过程中占有越大的话语权,谁的权力也就越大。 孙承宗貌似丢了脸面,但实际上是赚了,因为他要是直接去找魏忠贤谈判的话,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再则他找到了一条与内廷沟通的隐秘渠道,以后要做点什么交易就方便多了,另外他还可以借着这个契机,尝试将周宁拉入他的旗下。 注意是拉入他的旗下,而非东林党的旗下,任何政客都不会将自己的核心资源交给组织,哪怕他是这个组织的话事人也不会。 同理,千万不要以为你加入了某个组织,就有资格享用这个组织的一切资源,下层组织成员不过是上层领导手中的筹码,随时可以拿出去做交换。 周宁也不能算亏,毕竟修堡垒的钱都是由内库买单,他反而还和高官领导攀上了一点交情,今后就不再是官场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