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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宁没有出城,而是让刘铁代他去工地巡视了一遍,因为御马监的急递送到了衙门,三位监军一大早就来给他贺喜。 急递里有他的升迁文书和客印月的私信,以及魏忠贤捎来的一袋土豆。 其实升官并没给他带来多少惊喜,从九品和九品并无本质区别,都属于不入流的级别,反倒是私信和土豆令他倍感兴奋。 返回小院后他先带着姐妹俩一起将发芽的土豆切成三到四块,每一块都保留一株嫩芽,再裹上草木灰,然后又找来一把锄头,将土豆块直接种在院子内外的空地里。 所幸魏忠贤寄来的土豆不多,忙到中午就种完了。 种土豆当然不只是为了吃,更是为了将这种高产作物推广到民间。 不要以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仅凭客、魏二人给皇帝洗脑是不够的,还得做通官僚集团的思想工作。 此前刑慎言就说过土豆乃是番邦贡品,既然是贡品就牵涉到礼制问题,皇宫大内享用的东西怎能随意散布到民间,皇家的尊严何在? 这不是在开玩笑,儒家最讲究尊卑贵贱,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不能说服官僚集团予以配合,再好的政策也没法在全国范围内施行。 清朝的雍正皇帝为了推广一种高产稻谷的种植,硬是给各省督抚下了十几道旨意,就这样还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让地方上的乡绅逐渐接受。 皇帝要办成点事儿尚且如此困难,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又岂敢与整个体制较劲儿? 如今朝中最大的一股势力是东林党,他们不仅把持着朝政,还掌控着政治正确的话语权,只要能做通这帮清流的思想工作,在各地推广土豆种植就会省去许多麻烦。 周宁的计划是自己先种些样品出来,证明土豆在辽东地区可以大规模种植,并且能以此来解决辽东的部分粮食问题,再通过孙承宗去说服东林党的朝中重臣主动推进此事。 土豆的生长周期只需要三个多月,等阉党上台起码要三年,问题是大明朝还等得起几个三年? 给老百姓一口饭吃,尽量稳住即将要造反的流民,比剿灭建奴更加急迫。 下午,衙门里又传来了好消息:虔诚的天主教徒,伟大的天文学家、水利学家、数学家、农业专家,优秀的兵器装备工程师、土建技术人才,兵部新任职方司主事,徐光启老同志到了。 周宁作为其下属,在收到衙役的通知后第一时间赶去迎接。 只见冷冷清清的大堂内,一个干瘦的老头儿端坐在正位上,他身着一件粗布青衣,头上戴着一顶不起眼的方巾,像极了穷酸的教书先生。 老头儿的模样长得其貌不扬,额头的皱纹略深,须眉半黑半白,眼角有点耷拉,但目光却有几分矍铄,显得精力旺盛。 既然敢坐正位,肯定就是徐光启本人无疑,因而周宁跨进门槛便恭恭敬敬的执礼道:“卑职周宁,现任詹事府录事,借调兵部办差,专职督建堡垒以及巡阅卫所工事。” 徐老头儿貌似不太在意繁文缛节,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后堂说话。” “是,大人。” 两人来到后堂的茶桌旁落坐,周宁翻起茶杯斟茶,徐光启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老夫在山海关已与鹿大人谈过一次了,他说是你提议修建棱堡,原先的施工图纸也是你负责修改的。” “是的,卑职只做了些许修改,徐大人是否现在就要过目。” “拿给老夫看看吧。” 周宁从储物间取来六张图纸,依次挂在墙上展开,这些图纸不同于寄给小皇帝的部件图,而是标准的平面施工图。 徐光启来到图纸前站定,一幅一幅的认真端详,时不时还会凑近一点儿观察细节。时间过去许久,他抬手指着一行小字道:“这里是你加的注释吧?” “是的,大人。” “呵呵,老夫就知道,工部的图纸不会加注这些东西。”徐光启淡淡的笑了笑,显然是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满意。 片刻后他又指着一个方形图案道:“这里是否也做了修改。” 周宁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做了一番说明:“卑职加宽了凸起部分的厚度,让底座的受力分布得均匀一些。” “受力分布?”徐光启不自觉的搓了搓胡须,旋即展颜笑道:“妙啊,这个词你是如何想到的?” “呃…师傅教的。” “哦?你师傅现在何处?” “已经过世了。” 死无对证是最好的说辞,省得用更多的假话来圆谎。 徐光启的脸上略过一丝惋惜,又追问道:“你师傅可是工部的匠官?” “恩师是位道士,没有做过官。”周宁答得一本正经,任谁都看不出他在胡说八道。 道士会占卜算命,会炼丹制药,会驱邪祈福,会预测天象,那再多一项土木建筑也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徐光启没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转而沉声道:“山海关已产出7000石水泥,三日内就会运到。四座棱堡的地基是否挖好?” “两天内完工。石料和青砖都运抵了施工现场,另外城外的土窑也在加紧生产水泥,完全能满足工期要求。” “那就好,不过老夫尚有一个疑问。” “徐大人请讲。” 徐光启肃容道:“用水泥粘固的城墙上搭建炮台,能否承受得住炮矢的冲撞?” 周宁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徐大人不用担心,就算架的是红夷大炮也无大碍。” “你知道红夷大炮?”徐光启的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他以为除了海商和传教士,没人知道这种威力巨大的火炮。 还好周宁的脑筋转得快,从容不迫道:“在下做官前住在京城外的一座道观里,时常有云游四方的道友来投宿,他们曾提起过洋夷制造的这种火炮。” “原来如此,难怪周录事知晓红夷大炮。” 别看徐光启年近花甲,他的思想可一点也不守旧,非常重视西洋传过来的先进技术。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其后又结识了许多从西方漂洋过海来华的传教士,毫不夸张的说,他对世界的了解比清末的绝大多数官员都要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