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云前来拜访的第二天,江守泰便接踵而至,就华兴人入京一事,找刘度问计。 近些年,作为大太监乔仁联络外朝的主要话事人,江守泰长袖善舞的本事得以充分发挥,与各部官员处的都相当不错,其在京城的实际地位早已超越其原本出身。 与乔仁关系尤其莫逆的刘度,对江守泰亦是极为赏识,数年交往下来,已是无话不谈的忘年好友。 因此,江守泰到刘度府上探望,根本就没有通报一说,大多数情况都是直接登堂入室,府中管家、仆佣更是围拢左右,笑脸相迎。 两个人在后堂说起华兴人的事来,已经心中有谱的刘度,硬是耐着性子地听江守泰唠叨了一个多时辰,再和莫行云所言稍加对比,对广东事态愈发清晰起来。 依据江守泰的言论,华兴人赴京之事并非全是弊端,将其诉求亲自作出澄清,也方便朝廷招抚之策的顺利推进。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些华兴人确属奇才,若是能善加引导、利用,定能为我大燕朝作出重大贡献。 至于违背朝廷律法,私自引域外之人入京,又算得了什么? 像佛郎机人那种相貌迥异、言语不同的人群,或许风险巨大,但华兴人跟咱们同宗同族,样貌、语言几无不同,混入人群之中,根本无从分辨。 此时的岳文雍,其说话方式、用词习惯,几乎与燕朝人并无二致,再用海外来客的经历遮掩一番,口音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很容易蒙混过去,只要不发太多奇谈怪论,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听江守泰絮叨许久,刘度笑着说他是如假包换的逐利之徒,就是眼馋人家华兴人有钱有本事,能把你那福瑞昌做大做强,才出此妄言。 问题是老夫乃朝廷重臣,让你如此绑架,实在是有辱斯文,将来遭同僚攻击、丢官罢职,怕也是大概率事件。 说着话,刘度又把广东那边的情况讲述一番,同时告诉江守泰,一群能击溃六千海盗大军的华兴人,岂会被你一个小小的福瑞昌牵着鼻子走? 海贸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福瑞昌折腾了数年,都没啥效果,可见有京城强援,也不一定就能成事。 你只看到华兴人参与进来,或能打破本地势力藩篱,推动福瑞昌飞速发展,却没看到由此带来的滔天巨浪。 所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们成功了,那些被你们挤压的广东豪强势力,岂会坐以待毙?他们在京城的势力,未必就是我们所能抗衡的,而海上纷争,华兴人就一定能占优吗? 再往深里看,随着福瑞昌的发展壮大,华兴人的势力必会同步扩张,甚至幅度更大,到那时候,谁还能制约的住他们? 若是华兴人不服管教,进而作乱,就算是福瑞昌发了大财,你和曹如又能分享多少,若是那蓟镇出身的曹洪,干脆与华兴人同流合污,你和你后边的于家,岂不是鸡飞蛋打? 刘度言语中虽有抱怨,话语中亦是多有警示,但神情并无变化,显然重在敲打,并无深究之意。 结合刘度这边的消息,加上其一番分析,江守泰心中顿生疑虑,直言自己投入的资金并不多,若是老大人嫌麻烦,我这边干脆放手,那老曹洪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吞下我等本金,何况其人就在京城,还不是由着咱们拿捏。 表态的同时,江守泰双目转动,观察着刘度表情,若是人家态度坚决,自己这边就只能忍痛割爱了。 刘度笑望着江守泰,显然知道他言不由衷,关键是人都到京城了,用退股来划清界限,纯属没事找事,完全起不到切割的作用嘛。 胡英怀将这个烫手的山芋甩到自己身上,下一步该如何解套?还需从江守泰和曹如身上想办法。 想到这里,刘度随即出言相询,问乔仁对此事有何看法? 江守泰摇摇头,表示自己了解过情况后,第一时间便来面见大人,只有拿到大人的意见,才好找乔公公汇报。 乔仁和刘度互为表里,在不了解刘度态度之前,江守泰可不敢在乔仁面前妄自菲薄。 江守泰见刘度并未就退股一事表态,还问起乔仁的态度,江守泰便知其另有想法,连忙虚心请教起来。 刘度先是否定了江守泰退股切割的方案,告诉他没那么简单,在整个广东官府高层都知道的情况下,咱们已是百口莫辩。 随后,刘度才说出心中方案,让江守泰帮着参详一二。 如今朝堂巨变在即,天历帝危在旦夕,未来不管是太子即位,还是皇孙即位,有一件大事定会最早提上议程,那就是废除商税。 商税虽为恶政,但也给内廷带来许多收入,一旦废除,其中亏空从何处补足,却是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 说到这里,刘度意味深长地看向江守泰,关于废除商税的呼声,就属江南官员叫的最响,江守泰虽说没有官身,但平时常常联络的官员,大多为江南人士,立场可想而知。 见刘度略作停顿,江守泰连忙出言相询,之前众臣与天历帝博弈商税之事,大人可是痛陈商税之弊,极力主张废除的,此时为何又重提此事?言语之中,似与前议有所不同。 刘度叹了口气,直言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或太子,或皇孙即将登位,作为多年在太子宫内侍奉的乔仁,也将登上内廷太监首领的位置,咱们作为外朝呼应之人,岂能不早做筹谋? 商税之弊乃是人祸,就税项本身来说,并无善恶之分,若是能正常收上来,自然是好事一桩。 无奈各方贪墨无度,对百姓盘剥甚烈,反倒是内廷担了所有的恶名,却仅拿到极少份额,与朝廷的初始目的,差之甚远,这才是我支持废除的原因。 当然啦,除去这副枷锁,你们江南之人得利最着,问题是内廷失去一项重要收入来源,又该如何弥补? 存废之间,有得有失,但对内廷来说,却是大败输亏。 那些得了好处的江南商户,他们会主动将其中利是,择一少部分,贡献给内廷吗?他们会考虑内廷失一进项,所带来的恶果吗? 显然是不会的。 我们要扶助新皇登基,并开创新的局面,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这些事情,别人不去考虑,若是我们这些亲近之人亦是只顾眼前权力,而不为新皇筹划未来实务,岂能对得起太子多年信任。 相比江守泰在内廷、外朝来回奔忙,作为朝廷重臣的刘度,却已开始思虑未来治理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