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改朝换代算什么?来跟我改天换地!
“轰隆!” 一声巨响惊天震地,然而天上却是万里无云,晴空一片,这一声惊雷,只在陆羽心中炸响。 姚广孝、燕王朱棣,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任谁都只能联想到一件事。 靖难,造反! 陆羽刚还庆幸,这一世不会再发生靖难,这会儿姚广孝便提出要见朱棣,他是要做什么? 难道冥冥之中,他和朱棣注定要绑到一起? 难道老天注定要让历史重演,再来一次靖难之役? 一时间,陆羽胸中波涛汹涌,万般思绪交织盘杂。 在原本的历史中,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马皇后诵经荐福,姚广孝作为高僧被选派到了朱棣身边, 自那之后,这道衍和尚就摇身一变,成了朱棣身旁的谋士,青史留名的黑衣僧人宰相。 陆羽原想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可看这道衍当下的行径,他仍是暗存青云之志。 此人心性不俗,他想结交朱棣,绝非存着安分守己的心思,多半,他还暗存反心,有意结交有为皇子,暗中积蓄力量,以达成其翻天覆地的想法! 既有这般猜测,陆羽的眼神立时变得冰冷,他凝视道衍,冷声道:“禅师乃是方外高人,本该出尘脱世,何不在庙中诵经念佛,却要去结交皇亲贵胄?” 道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每日诵经念佛,终有体悟,真正的佛,并非是在寺庙中诵经念出来的,而是在这世俗红尘之中,只有先入世再出世,方能真正明白佛理真道,才能体悟出何为天道!” 这话乍听起来似有禅理,若叫个不明内里的人听了,怕是要双手合十,高呼得道高僧了,可陆羽对道衍此人再了解不过,结合其后世经历,却有更清晰的理解。 道衍所求的天道,其实并非佛家所追求的超脱,相反,此人志存高远,沉迷执着于建功立业,恰恰与佛理中的无我无象背道而驰。 “大师为了你所谓的天道,即便尸横遍野,也在所不惜吗?”陆羽低下头去,深敛眼眸。 历史上的靖难,道衍可是起了最大的推动作用。 原本朱棣对于造反还心存犹豫,甚至还觉得建文帝是民心所向,难以奈何,而道衍再三劝谏,声称“臣知天道,何论民心”,随后为了促成靖难,他又向朱棣举荐相士袁珙、卜者金忠,三人合力“推演测算”,算出朱棣乃天道所向,这才有了后面的靖难。 本来,两人的谈话只局限在佛理天道间,陆羽莫名来了句“尸横遍野”,倒将话题扯远了。 而道衍一听陆羽话里生冷态度,却是面色骤变,陆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猜中他的心思。 道衍学贯儒释道三家,一心只想干一番大事业。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当他学成出山之时,天下已被朱元璋平定。 天下安定,他这一身本事自是无从施展。 可道衍仍不甘心,他仍在暗中寻求机会,施展一身才干。 寻寻觅觅,终是瞄上朱棣,这才找上门来,而陆羽所谓“尸横遍野”,正点破他心中所想。 心下稍一惊愕,道衍很快平复心情,毕竟久在佛家将养,这点心性他还是有的。 “阿弥陀佛!” 再行一佛礼,道衍放低声量,抚平嗓音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何故妄造杀孽?” 只眨眼功夫,他已从被看穿心思的惊骇,变回那沉稳持重的高僧了,这变脸速度,堪称绝技。 陆羽心下冷笑,这老和尚生了两副面孔,当真虚伪,他随即摆手道:“既然禅师不肯据实以告,那恕我难以从命,这引荐之事,不必再提了。” 他这理由倒找得好,你不肯说实话,我便不会帮你。 道衍是何等聪明人,岂能听不出,陆羽压根就没有帮忙引荐的意思,莫说他不肯据实相告,便是老老实实将心中壮志道出,陆羽也绝不会帮忙。 心念一动,道衍当即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既然陆施主不愿玉成美事,贫僧也不多叨扰!”说着,他起身便要离开。 陆羽既不肯帮忙,只能另寻他路,否则再呆下去,他那点老底,怕都要被陆羽给揭穿了。 “禅师且慢!” 可正当他起身要走,陆羽却抬手喝住道:“禅师方才说,深入红尘是为了体悟天道,恰巧我有一条悟道之路,禅师可愿听听?” 陆羽这话,当然不是为了传道,这老和尚一心要搞事,可不能任由他胡来,索性找个由头将他拴住,别给他搞事的机会。 “悟道?” 道衍愣了愣,却停住了脚步,说道:“愿闻其详!” 陆羽笑着招手,将道衍唤回石桌前坐下,道:“不知禅师可曾听过,前阵子我曾在秦淮河畔做过一次试验。” 道衍笑着点头:“飞天之事人尽皆知,贫僧岂会不知?” 眼看陆羽面有得色,道衍眉稍微挑,不动声色道:“据贫僧看来,那所谓的飞天,不过是借了孔明灯飞天之理。” 这道衍和尚显然比朱元璋要聪明些,一语便道破玄机。 对此陆羽却浑不在意,复而幽笑道:“禅师既知晓那飞天与孔明灯有关,烦请大师指点,那孔明灯缘何能飞上天?” 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道衍一愣,他可算被难住了。 陆羽笑着抚了抚下巴,拈了拈那并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姿态。 他没有立时解答,反继续逼问道:“禅师可知晓,为何在这世上,水总是往低处流,天空总会出现阴雷阵阵,为何那火焰能熊熊燃烧?又为何一日要分成黑夜白昼,为何一年有春夏秋冬,为何冬天会冷、夏天会热?”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姚广孝的表情,也渐渐精彩起来。 先是微微蹙眉,而后深锁眉头,再之后拧眉紧咬双唇,很显然,这些问题他想都没有想过,更何谈知道答案。 迷惑、不解、失落、迷茫,诸般表情都写在脸上,叫那张原本明慧睿智的面容,多了几分凡俗气质。 直至此刻,他这张脸,怕再配不上那“黑袍妖僧”的称号了。 道衍学贯儒释道三家,自问通悟凡尘,人世间再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也正因如此,他才穷尽心力,去追求他心中的“天道”。 可当下陆羽的一连串问题,他竟全然答不上来,他所学的诸道至理,竟也有这么多无法通解的疏漏。 一时之间,道衍懵逼了。 “陆施主所提问题,贫僧一概不知!” 万般无奈,道衍只能双手合十,自叹才疏学浅。 陆羽幽笑起来:“这些问题,便是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是天地万物所依所存的内在真理。” 他也学着道衍的姿态,双手合十道:“若用禅师的话来形容,说它是‘天道’也不为过。” 道衍两眼一怔,口中呢喃起来:“天道?” 研究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这的确可称之为天道,更甚至,比他心中所念的建功立业,更近乎于天道。 道衍是是执迷求索之人,豁然闯进一个新天地,他自是渴求探索,亟盼能吸取更多知识,自然而然地,他对陆羽所谓“天道”,也生出兴趣来。 就在这时,陆羽恰到好处地开口道:“我国子学近来新开了一门课业,唤作‘科学’,其所授内容,便是研究天地万物的运行规律,不知禅师可有兴趣,与我一道参详探索这科学天道?” “科学?天道?”道衍仍在呢喃,他隐有意动,却自持身份不好干脆答应。 陆羽却早将他心思看破,心下偷笑。 这老和尚,还怪要面子的。 他索性再将一军,给这老家伙的心思戳破。 “这科学乃是窥天洞地,禅师若深耕其中,自能有所领悟,而今天下承平,天时已变,禅师那搅动天地、翻云覆雨的念想,大抵是要落空的,与其抱着虚无幻念,倒不如跟我一起投身科学,探索天地至理!” 这话前后两句仍只是规劝,最关键的,便是中间那句“搅动天地、翻云覆雨”,那才是正中道衍内心。 一下被人戳破心思,道衍面色大变。 愣了半晌,他方才恍然醒转,忙又强作镇定道:“区区一介贫僧,只愿寻求佛道至理,何来的翻云覆雨念想?” 他自夸诚心向佛,倒也并非虚伪,事实上当初靖难成功后,道衍明确拒绝了朱棣的金钱美女赏赐,仍是持斋守戒。 在这一点上,他比那些酒肉和尚要稍好一些。 只可惜,他所沉迷的“佛道至理”,与佛家追求的“无嗔无念”相去甚远。 陆羽冷笑摇头,冷眼在道衍脸上打量:“禅师过谦了,晚辈我懂得一点面相之术,我观禅师眼呈三角,形如病虎,此乃嗜杀冷血之相,如禅师这般,心中有道,为此宁可掀起无边杀戮!” 他一步步直逼道衍内心,就差将其心中念头一点点全剖析出来。 道衍眉梢微颤,眼皮竟已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陆羽再行一佛礼道:“佛祖曾说,魔头不在他处,恰是身披袈裟,藏在佛门之中,依晚辈看,佛祖此言当真高见!” 他所说的是佛门典故,讲的是末法时代,戒律败坏,所谓佛法衰败,只会从内部开始。 此刻借这典故,更是意有所指。 被陆羽形容成魔头,道衍眉头立蹙,脸色也阴沉下来。 陆羽却不闻不问,继续道:“当年刘秉忠生而逢时,帮助蒙人奠定了大元江山,而禅师你虽生在改朝换代的年代,却恰巧错过了更新换世之机,倘若当初能早遇到当今陛下,或许如今朝堂之上,也有禅师一席之地。” 刘秉忠也是个和尚,曾辅佐忽必烈建立强元。 此人正是道衍心中的楷模,可以说道衍当下的追求执迷,皆是在向刘秉忠学习。 听到陆羽拿二人做比对,道衍心中也暗叹生不逢时,不由感慨良多。 他重重叹了口气,兀自敛目不语。 陆羽似也被他情绪感染,也幽叹口气道:“当初汉昭烈帝三顾茅庐,请孔明出山时,水镜先生曾说过,孔明虽得其主,不得其时,而大师这比孔明先生还要惨呀!” 闻听此话,道衍脸上已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 事实上,这些话他并非第一次听。 早在多年前游历嵩山寺时,他也曾听相士袁珙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道衍年轻气盛,对前程有广阔愿景,自不会因此生出悲观念头。 可近些年来,时过境迁,一者他年岁已长,二来天下渐已承平,而他仍未等来属于自己的机会。 眼看已过不惑之年,他心中常会暗生惶惧,是否他此生终究无法达成夙愿,得窥天道? 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璋禁绝僧道,道衍也不能再如前朝般游历天下。 久居于寺庙之内,他渐渐生出一种困死一方、默默终老的恐惧。 幸好,前段时日,他偶然间遇到燕王朱棣进寺祈福,从朱棣身上,他看到了龙气弥漫,似有贤主之相。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夙愿之火重燃,这才四下打听求荐之路,顺势找上了陆羽,却没想,今日一来,非但没能攀上燕王,反倒被陆羽将老底都揭破。 更甚至,陆羽一句“生不逢时”,勾起他心底隐藏多时的绝望哀痛。 此刻,道衍万念俱灰,情难自已,不自主间竟已紧闭了双眼,他不住呢喃念经,试图压制心中颓丧,可这经法越念越混沌,心中思绪越发迷糊。 恰在这时,陆羽复又开口道:“大师,既然翻天覆地的期望已然落空,何不与我共同探索科学,在无穷尽的科研探索中,寻求天道呢?” 费了那么多口舌,陆羽想的是将这道衍忽悠着留下来,帮他打下手。 一者道衍的确有能力,不然也不会有着黑衣宰相之称,正好现在这宝钞提举司需要人,把他留下来,是个极趁手的助益;二来此人心性不纯,说不得还念着忽悠朱棣造反,将之留在自己身边,也好看着他,替这天下免了一场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