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已过，万象更新。 　　 新年伊始，洪武朝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元旦大朝会。 　　 与后世不同，此时的元旦，实则指的是正月初一。 　　 这元旦大朝会，乃是新年的第一次朝堂聚会，与寻常朝会不同，这次朝会不议朝政，不奏国事，只作为团结上下、彰显国朝天威的一次盛会。 　　 基于这个目的，元旦大朝乃是一年中最隆重的大朝会。 　　 这日一早，奉天门广场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不光有威肃齐整的仪仗队伍，更有四头身披彩衣的异兽巨象列队在前，撑足了场面。 　　 这场面，若叫陆羽看见，定要让他瞪大了眼，屏足了气，只可惜，陆羽虽身为京县县令，却依旧没资格参与这盛大朝会。 　　 此时，京中诸多文武官员、皇勋戚贵，仍将这奉天广场挤得满满当当。 　　 普天同庆，稍有些身份的朝中官员，都不能缺席，譬如那因病久养在府的刘基，又或因中都案罢黜在家的李善长，今日也都盛装出席。 　　 随着仪仗官吹响锣鼓，群臣依序入殿，朝会正式开始。 　　 依例是朱天子高居宝座，群臣山呼万岁，然后朱元璋向满朝上下概述了一下去年的政绩民生，展望新年愿景。 　　 客套话说完，循例该是百官进拜，恭贺新禧。 　　 这时候，参与朝拜的就不是在朝的京官了，而是各国使臣，各地方要吏大员。 　　 要在往年，还会有来自凤阳的父老乡亲进京觐拜，顺便来一带朱天子最爱的凤阳花鼓戏，但今年因中都案爆发，朱元璋自不敢再请老乡们进京了，否则来人表面恭贺道喜，暗地里怕要戳他朱天子脊梁骨了。 　　 一整日的大朝会，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汇奏、表演，虽然花样百出，但这些表演年年往复，朝臣们早已看腻。 　　 说到底，不就是变着法地彰显大明天威么，这种官面活动既不松快，又不爽利，倒还不如朝臣们私下聚会，在筵席上觥筹交错来得舒坦。 　　 说起筵席，这大朝会倒也不缺。 　　 日暮时分，夜色将临，奉天殿内张灯结彩，大摆宴席，这也是大明惯例，朱天子要设宴招待群臣，共渡元旦之夜。 　　 除夕夜与自家人过，元旦夜和朝臣兄弟们同度，这是朱元璋早已定下的旧例，自当初起事，打下和州，有了第一块地盘后，便一直如此。 　　 往年元旦，朝臣们枯等一整天，就盼着这一顿普天同庆的筵席，在这宴上，朱天子当真会放下架子，与朝臣们兄弟相宜，但今年…… 　　 “唉，不知这宴上又要吃什么汤水白菜了？” 　　 宴会尚未开始，已有朝臣面泛苦色，私语嘀咕。 　　 上一次朱雄英的百日宴，朱天子弄了一堆白菜豆腐，可是给朝臣们留下了心理阴影，万一这一次，他又故技重施，再来一堆烂菜叶馊汤水，那就真枉费大家伙枯等一整天了。 　　 怨就怨吧，这例行的筵席，总不能临阵脱逃。 　　 朝臣们怀着担忧各自入座，虽都闷声不语，可眼光私下瞟动间，都不约而同望向大殿之外，那宫女内侍们手中的餐盘。 　　 按照惯例，朱天子先要来一段忆苦思甜，与诸朝臣们回溯峥嵘岁月，找回兄弟情谊，再之后，便是上菜开席。 　　 朝臣们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等完了忆苦思甜，等到那正菜上桌后，他们终于长舒了口气。 　　 这桌上的菜，虽非珍馐异宝，却也是家常惯见的大鱼大肉，算得上合适的筵席菜肴。 　　 “没再上那珍珠翡翠白玉汤，看样子陛下是打算好好吃席了……”人群中，平凉侯费聚长嘘口气。 　　 一旁的陆仲亨轻嗤了声，撇了撇嘴道：“难说！” 　　 天晓得朱元璋会不会在其他方面动心思，再来敲打大家。 　　 类似的庆幸与担忧，充斥整个宴席，在座之人或唏嘘或警惕，个个神情复杂。 　　 便在这般复杂情绪中，宴会正式开始。 　　 “诸位！” 　　 朱元璋率先端起酒盅，循例来一段开场白，回顾去年发生的诸多大事。 　　 “过去一年，朝堂诸事不断，纷乱不休，自去年开春始，便有中都大案震惊朝堂……” 　　 他当先便提到中都大案，听得那李善长脸色阴郁，连连垂首。 　　 “再后来，又有震惊朝堂的空印要案，促得我朝堂革新，推出带枷理政新策……继而，又有简化字等诸多教化手段推出，助我大明百姓习文识字……” 　　 听到此处，以宋濂为首的诸多儒家朝臣，纷纷咬牙切齿，面现愠色。 　　 “再往后，我朝又开创医道创举，推出牛痘之法……继而又逢倭寇来袭……开封水灾……” 　　 朱元璋历数洪武八年的桩桩大事，有意无意间敲打提点，说得殿中朝臣暗自垂头，不敢应声。 　　 待他说完，殿中竟有近半朝臣面色晦暗，即便是没有被敲打之人，身处这沉寂氛围里，也倍感压力。 　　 “去岁已去，新年将至……” 　　 终于，朱元璋说完旧事，该展望新年了。 　　 朱元璋端起酒盅，先遥敬众人一杯，继而朗声道：“诸位爱卿既与咱一道，共度这辞旧迎新的元旦之夜，自也当随俺一起，共同革旧立新，迎接一个崭新大明！干！”说罢，他当先举起酒盅，仰头抿下。 　　 他倒喝得干脆，仰脖便将杯中酒水饮尽，可在场朝臣们，却都犹犹豫豫，似仍有所思所念，且不论刚刚朱天子借回顾过去敲打朝臣，便是最后那句展望新年的寄语，就足惹人深思。 　　 什么叫“辞旧迎新”，什么叫“革旧立新”？ 　　 莫非，朱天子又在酝酿什么改革，要将旧有制度推翻，推出一个全新政令。 　　 而听他方才那郑重语气，显然这一改革辐射极广，影响极深远。 　　 如此大动作，怎能不惹朝臣猜想担忧？ 　　 试问，朱元璋的哪次改革，不得闹得满朝震动，累得朝臣利益受损？只怕，这一次他又要挑一批人动刀，从这些人身上拔下一层皮来。 　　 这种担忧惶惑，惊得朝臣人人自危，可任他们如何猜想，也想不出朱元璋这回又会挥刀何向。 　　 惶惑不安中，朝臣们共举酒盅，应了朱天子这杯酒。 　　 他们本还期待朱元璋能将话说明白，让他们早做打算。 　　 可自打说过开场白，朱元璋便再不提政事，只拉拢着徐达几人吃酒谈笑，这一下子，朝臣们更不安了。 　　 便在这猜测与不安的情绪里，这场元旦宴会划上句点。 　　 元旦过后，朝廷依惯例会有几日假期，饶是洪武一朝假期极少，这几天年假总避免不了，在这几日假期中，官员们可休整身心，为接下来一整年的劳禄做好准备。 　　 但今年这场年假，朝臣们可过得不大安心，朱天子在元旦晚宴上的那句“革旧立新”可让朝臣一个个是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