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诸位何不把地卖了?
江宁县,赵担宅院。 日头将落,县衙尚未散值,作为主人家的赵担,自然还没回来,但这院里已聚满了客人。 赵家的叔伯长辈、县中乡绅名望,全都齐聚于此,等候赵担归来。 厅堂中早已备下茶点,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没在堂中静候,反是跑到这空旷院落里,负手缓步踱行。 人人都是一脸愁苦,个个踱步时叹气连天,如此死寂气氛,叫这原本空旷开阔的院落,也显得别样压抑。 踱步许久,终有人耐不住压抑气氛,开口打开话匣子:“没了那老李头咋咋呼呼,倒真缺了些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俱都停下脚步,略顿片刻后,各人幽叹口气,又都暗自摇头,却无人去应答这话。 就在前几日,也是这些人齐聚于此,合议那抗阻税改之事,稍有不同的,便是今日缺了那李大善人,李公望。 沉默片刻,终有人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 “今日我还去了那宁安村一趟,李宅已被查抄,李家上下俱被抓捕下狱,等候问斩,听说这案子惊动了圣听,是陛下亲自点名,要从严判罚的。” “唉,这李大善人算计一世,却没想临了碰了块铁板,撞了个头破血流,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一番感慨,立时引得院内叹息声一片,众人脸色更显晦暗垂丧。 李公望的下场,众乡绅看在眼里,无不感同身受。 “难怪这陆羽敢如此猖狂,敢情他仗着背后有天子撑腰,咱们要是跟他作对,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呀!”又有人停下脚步,摇头叹道。 众人兀自苦笑,莫说作对了,那李公望可曾站出来,公然和陆羽为敌?他不过唆使百姓去对抗官府,自己则躲在背后,压根没有露面。 可结果呢?抄家灭族? “原本咱还打算学那李公望,忽悠同乡泥腿子去和官府对抗,可自打看了宁安村之事,便再不敢起这心思了……”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再拿这招去挑战陆羽的能耐,不是自寻死路嘛! “唉,可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难道真放任官府清丈田地,从咱们手里征取重税吗?” 这最后一句感叹,终于点出了众人心思。 当下境况,税改已是势不可挡,可乡绅们总不甘心承担重税,今日在此聚议,想的寻那赵担,商量出个对策。 众人正自唉声叹气,却听得院门松动,只见赵担推门而入。 众人苦等良久,这时自然焦切上前,纷纷拱手作礼。 “赵县丞,您可算是回来了!” “县丞日理万机,操劳政务,当真是我等县民之福啊!” 与上次不同,这回乡绅们的态度,可算热情至极。 然赵担一时之间却不习惯,被这热络场面给怔住了。 终是一赵家族叔上前,替他解了围道:“担儿,大家伙已等你多时了,你赶紧进院,来给大家出个主意,可别叫乡亲们枯等一场啊!” 赵担被拉进了院,这才恍过神来,他淡笑拱手,声音却不冷不热,带了些许疏离:“不知诸位到我家中,所为何事?” 闻言,众人尴尬一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近来县中只此一件大事,前几天大家还找你商讨,你还能猜不出缘由? 终是那赵家族叔出面道:“我等来找你自是那税改一事,这重税压下来,大家都承担不住,还盼你给出个主意啊!” 问题刚一提出,众人立马围拢过来,俱都满怀期盼地看着赵担。 视线聚焦之下,赵担直蹙眉头,一脸为难道:“我能出个啥主意?”他环视众人,耸肩道:“那李大善人的下场,大家也都看见了,朝廷是下了死令,非得推行这税改不可,诸位若还存着阻挠抵抗的心思,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一番话,又勾起众人的烦恼愁苦,惹得他们连连叹气,但仍有人心存期冀:“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这人又凑上前去,眼巴巴望着赵担:“您可是县中第二把手,难道这点主都做不起?” 赵担苦笑摇头:“莫说我不敢替诸位做主,便是我有这胆量,也无能为力啊!”他朝天边拱了拱手道:“税改乃是陛下一力策划,咱们陆县令操刀主使,我这区区县丞,不过跑腿卖命的份儿,哪敢做什么主?” 众人一听,脸上愁苦忧色更显浓重,无人再上前问话,院中气氛重归死寂。 “不过……”却在这时,赵担忽又开口。 轻幽幽两个字,却蕴含了极明确的转折意味,这话仿佛一束火把,豁地燃亮,扫灭了众人心头的晦暗绝望。 大家赶忙迎了上去,瞪大双眼,期待着赵担的下文。 赵担倒也没卖关子,只幽幽一笑,便接下去道:“我是无能为力了,不过倒有一人,能帮大家出出主意!” 众人面现狂喜,争相追问:“何人?” 赵担幽幽一笑,却并未答话,他只缓缓扭头,看向那院门方向。 众人赶忙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院门被人缓缓推开,自院外走进一个清俊飘逸的身影。 江宁县令,陆羽! “是你!” 一看到陆羽,众乡绅大惊失色,竟骇得连连退步,陆羽的到来太过意外,一时间叫所有人惊惶无措。 稍作埋怨地瞪了瞪赵担,众人已镇定了心神,继而再望向陆羽的眼神里,满是愤恨。 虽奈何不了你,但瞪你两眼总不犯法吧? 无数愤恨目光加身,陆羽倒镇定自若,他悠悠然走到院中,大大咧咧往那石桌前一坐,环视一周后,轻笑道:“诸位聚集于此,想是有要事商议吧?你们不必顾及本官,接着商量啊!” 说完,他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后,然后又将双手往胸前一抱,一副闲看热闹的作派。 众人惊得哑口无言,心中翻起白眼来,咱正合计如何对付你,你倒跑来往这一坐,咱还商量个屁? 眼看众人无话可说,陆羽又将双手放下,往桌上一撑,站起身来。 “既然诸位没话可说……那本官来说几句!” 拍了拍手上灰尘,将手背到背后,陆羽扫视众人道:“摊丁入亩之策,乃是陛下拟定的国朝大计,推行此项政策,乃是大势所趋,任何人都抵挡阻挠不得,若有人胆敢与朝廷大计唱反调……那李公望便是前车之鉴!” 这话说得冷厉坚决,震慑威吓之意极浓。 若在早两日,众乡绅听了这般挑衅的话,肯定会跳出来反驳一二,说不得还要与陆羽当面叫骂起来,可现下,看了那李公望的下场,他们哪还存有这般心思? 无奈之下,众人苦起脸来,幽怨叹气。 更有人放下敌意,诉起苦来。 “陆县令,朝廷推行新政,自有其道理,可总不能将这税负,全压到咱们头上吧?这税改之后,咱得多缴近一倍税款,这不是要了咱的命么?” 这话一出,众人连连点头,纷纷吵嚷起来。 “是啊,这税太重了,简直不给咱活路啊!” “税改之后,咱的税赋翻了番地涨,如何能承担得住啊!” “朝廷这是要吸咱们的血啊!” 听罢众人诉苦,陆羽幽然冷笑:“这税改的政策,说来简单,田多者多纳税,田少者少纳税……诸位手里的田多地广,税自然就多了。” 众人自然明白这道理,可一时想不到对策,只能兀自发愁。 就在这时,陆羽却又悠然笑道道:“若想少缴税,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众人心头一亮,忙又朝他看去。 只见陆羽轻轻说道:“大家不是觉得税太高了吗?只要你们将田地卖出去,不就能少缴税了?” 众人一听,登时愣得说不出话来。 陆羽却不理会旁人,兀自说下去:“你们若是肯卖地,我县衙愿以市价收购,绝不叫诸位吃亏。” 好嘛,原来他跑这儿来收购田地了。 众乡绅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不由翻起白眼来。 卖地?这是人能想出的主意? 咱们拼死拼活,攒了几代,就攒下这点祖产,岂能说卖就卖? “怎么?不乐意了?” 陆羽冷笑两声,说道:“又不想卖地,还不想缴重税,这世间哪有这等两全其美之事?” 众人听得连连摇头,心下暗骂起来,若非朝廷有意刁难,哪会有当下两难局面? 可这般腹诽朝廷的话,他们自不敢说出来,当下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心中愁苦,众人也无意再与陆羽争辩,只各自揣手叹气,兀自踱步,做无谓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