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白莲教
出了衙堂大门,杨知忠长叹一声,又冲着那堂内啐了一口,方才大步走出,一路上,他还不时低喃念叨,骂骂咧咧叨个不停。 可他刚走没两步,却意外撞见另一位上官。 “杨大人,你这是在念叨什么呢?”来人是苏州府同知赵逢春,正是这苏州府的二把手。 杨知忠虽也是州府副官,但较之赵逢春这同知却是略低半级,他当即拱手问候道:“赵大人有礼了!” 赵逢春恰端着笑脸,很是和颜悦色:“杨大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在里头受了气?”恰如所有二把手一般,赵同知平日最擅结交朋友,与上官下属都能打成一片,很是和气。 杨知忠幽叹一声,朝衙堂方向努了努嘴道:“这新官上任,可给他能耐的,说什么也不听,怎么劝都劝不动!” 二人都是州府老人,自然更亲近些,议论起这新上任的主官,倒并不避讳。 赵逢春笑着拍了拍杨知忠的肩头:“又出了何事,瞧给杨大人急的。” “唉,还不是那天花之事!”杨知忠苦叹一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数与同僚分说。 听他说完,赵逢春巧然抖眉道:“原来如此,咱们这位知府大人不肯听劝,非要自己做主,显出他的能耐来。” 听他这话似有深意,杨知忠好奇顾问:“愿闻其详!” 赵逢春笑着扬了扬眉,朝衙堂使了个眼色道:“那韩知府是京里派来的,听说祖上还是宰辅出身,很有些来头,他们这些名宦之后,最是书生意气,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新到地方上任一把手,这些人往往大包大揽,有事无事,绝不会贸然上报,否则,岂不叫上面那些师长同窗们看不起?” 赵逢春的意思很好理解,新官上任,动辄往上汇报,会让上面的人笑他是个新瓜蛋子,经不起事。 这种心理,在这些年轻地方官,尤其是从上面派下来渡金的年轻文官身上,最是常见。 听他这一细说,杨知忠恍然大悟,他忙又追问:“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坐看乱党生事吧?” “放心吧!”赵逢春笑着摇头:“哪来的那么些乱党?” 他又朝西面遥遥拱手:“天威之下,岂容暴民作乱?咱苏州府离着京城这么近,你当周围的卫所是吃素的?” 听他这一宽慰,杨知忠心里好受得多。 倒也是,离京城这么近,真有乱党,几日便能调来大军,出不了大乱子。 “再说了……” 赵逢春又笑着朝衙堂努嘴,戏谑道:“便真出了事,还有咱韩知府顶着呢!”说笑间,二人拱手作别,各自回了自己廨堂,忙活政事去了。 …… 傍晚时分,自府衙中驶出辆马车,沿着城中小道七拐八绕,驶入一个小巷内。 小巷中一间破落民宅前,一个身着锦袍、头罩乌纱的中年人敲了敲门。 “谁?”门内传出警惕问询。 那锦袍男子沉声低语:“弥勒降生,白莲现世!” 屋门“吱吖”一声打开,内里探出个人,朝外观望一周,迅速将这锦袍男子拉了进去。 那锦袍男子一入屋内,迅速将头上罩着的乌纱罩帽揭去,露出一张富态的文士面容。 苏州府同知,赵逢春! 弥勒降生,白莲现世。 这是自南宋以来,一直传承在中原大地上的一个隐秘教派的口号。 这教派与佛教净土宗颇有渊源,又与弥勒教互有融合,其信奉弥勒佛和无生老母,又以佛坛白莲为圣物,故称白莲教。 白莲教笃信往生净土,宣传来生福报,这在中下层百姓之中,很受欢迎——穷苦人家此生无望,便将希望寄托在来生,以求转世福报,正因为它迎合中下层百姓的心理需求,自然吸揽了大批江湖游侠、无业流民。 久而久之,白莲教成了藏污纳垢之地,教徒多是寻衅滋事、聚众作乱之辈,是以为历朝历代官方所忌。 而在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便明文禁令,禁止百姓信奉白莲教。 是以,这白莲教只能在各地流窜,暗中行撺掇挑拨之事,鼓动下层百姓造反作乱。 此刻,赵逢春揭开面罩后,迎面便走来一年轻男子,直接询问道:“你来做什么?”那男子左右均有护法在侧,显然是白莲教中的高层人物。 “上师!” 一见年轻男子,赵逢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近来府城到处都在谣传那天花疫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此番来,是想问一问,这消息是否是你们散布?” 虽尊称一声上师,但赵逢春的语气并不算恭敬,看那年轻上师的眼神也不带敬畏。 “哦?”上师乍听消息,略挑了挑眉,眼眸轻微闪动,但他旋即敛去表情,不动声色道:“此事……你不必过问,只要为我教派出力,将来推翻大明朝廷,迎来弥勒降生,什么天花疫症自会消失!” 这种神佛降世,消灾解难的套话,是他白莲教惯用手法,但这种话,骗骗那些愚昧百姓倒是够用,想忽悠赵逢春这地方官府二把手,却远远不够。 什么推翻大明,什么弥勒降世,真有这本事,怎至沦落到东躲西藏了? 赵逢春当然不信什么弥勒,什么无生老母,他与白莲教只是合作关系,此番前来,一是为探明那天花消息来历,二是要借机达成其目的。 现下里,那天花谣言的来历,这上师语焉不详,但赵逢春不以为意,管它是不是白莲教散布的,只要这谣言对他有利,便足够了。 心下一定,赵逢春赶忙上前,朝那上师使了个眼色。 上师立马领会,挥手将屋中教众驱散,只留两个心腹护法在旁守卫。 屋中既已清空,赵逢春也不再遮掩,赶忙将心中计划道出:“上师,且不论那天花是否为真,但此番城中百姓慌乱无依,正是贵教大显身手之时,你可速速联络教众,来我府城生事,届时……” 说到这里,赵逢春略略挺了挺胸膛,颇有自信道:“本官自会从中帮扶,助贵教成事!” 这时屋中再无外人,赵逢春又心下膨胀,自也不必隐晦身份。 年轻上师略一扬眉:“赵大人真有此意?”他的眼眸在赵逢春身上打了个转,略有质疑道:“赵大人贵为地方父母,竟也愿帮我教生事?” “嘿嘿!” 赵逢春谑笑两声,幽声道:“本官助你,当然也有要求!” 他背过手,不无警诫道:“你白莲教大可在我府城活动,发展信徒,组织祸乱,更甚至……烧杀抢掠,但……事成之后,你等当速速撤去,莫要迁延逗留!” 年轻上师眉头一蹙:“事成?”他微眯双目,上下打量着赵逢春:“赵大人所说的‘事成’,是指何意?” 赵逢春笑着拱手:“自然是贵教吸纳了足够信徒,掠尽了足够财物……” 这话乍一听来极是客气,大有予取予求之意,但那年轻上师似不为所动,反是冷笑着逼望赵逢春:“怕赵大人所说的‘事成’,是指将那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赶下马,等你赵同知上位之后吧?” 此言一出,赵逢春的眼角猛地绷紧,脸上现出谨慎表情,显然,他已被人戳中心思。 但毕竟老江湖,赵逢春很快敛去表情,淡笑道:“你我通力合作,各取所需!” 对于赵逢春而言,与白莲教合作,最大的意义就是助自己官途亨通。 而在当下,他便遇到了为官途上最大的“难处”。 前阵子,上任知府任满调离,按照官场惯例,依着为官履历,本该是他这二把手升任知府,可没料,韩知府从天而降,把这知府大位给夺了去。 这韩知府年轻轻轻,为官履历更是贫乏得可怜,全凭其祖上荫蔽,靠着朝中有人撑腰,才能坐上官衙首尊之位,这可给赵逢春气个够呛。 比能耐,比履历,哪一样本官不压过你,凭啥让这毛头小子占了先! 此番前来,他正是打算挑唆白莲教生乱,继而将那韩知府拉下马去,好让他自己上位。 而这,却与白莲教的诉求不谋而合! “怎么样,上师以为如何?”眼看那上师一脸意动,赵逢春得意扬眉,继续说道。 那年轻上师略作思索,脸上已露出笑容。 那默契笑意显然是在暗示,二人已达成合作意向。 见此情状,赵逢春心下狂喜,立马凑上前去,与之密谈一二。 “你且安排教众……届时,本官自会走官府为内应,朝廷但有风吹草动,本官定会第一时间知会,你且放心,本官有官帽作保,断不会出卖了你,你也得小心着些,你我的合作至关机密,断不能叫人知晓!” 一番密谈后,赵逢春心满意足,带着满脸笑容离去。 望着他离开,那年轻上师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戾眼神。 “坛主……” 身旁护法上前,低声询问:“此人对本教并不敬意,要不要……”那护法比了他手刀,暗示杀人灭口。 “不!” 年轻上师摇了摇头:“此人还有用,不必急着动他!”他旋即吩咐:“速去通知江南其余教众,让他们赶来苏州。” 说着,年轻上师微微扬首,咬牙切齿道:“举义的机会来了,咱们得抓住这天赐良机!”说起“举义”,年轻上师眼中凶光毕现,极是狰狞可怖。 “那……”那护法略有犹豫:“要不要将此事禀告教主?” “不!” 年轻上师断然摇头,随即蹙眉轻叹:“本坛主近来上位,教中其他分坛坛主很是不满,这次举义,我正好让他们看看,本坛主并非虚有其表!”说话间,年轻上师恨恨攥拳,大有大展拳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