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拆分大都督府
听朱天子这般聒噪啰嗦,三人恨不能冲上去堵了他的嘴。 您别再叨叨了,赶紧麻溜地,将兵权还回来吧! 好容易熬完了这顿聒噪,朱元璋终于收敛神色:“既然此案已结,那咱便要宣布另一件事,也好给几位爱卿另派重任!” 在陆仲亨等人看来,“另派重任”无疑是“归还兵权”的另一种说法。 几人挺起胸膛,满怀期待,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叫他们惊诧不已。 朱元璋扫视一周,朗声宣布:“大明开国已有十多年,各地军政要务渐发冗重繁杂,仅靠大都督府一司,已难已把控全国军务,是以,咱决定增设几个衙门,共同执掌天下军事。” 一听这话,陆仲亨几人的期待脸色,顿时僵住。 不光是他们几个傻眼,其余身居要职的武勋们,也都大感不妙。 增设衙门,自然会多出不少职位,而全大明的兵权却固定不变…… 稍一思忖便能得出结论:他们手里的权力,被稀释了! 然而朱元璋并没有管他们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是以,咱决定,自今日起,将大都督府一分为五,为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分管京师及各地卫所,执掌天下军事。” “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以中军都督断事官为五军断事官,掌军府刑名。” 这一下,陆仲亨等人站不住了。 大都督府一旦拆分,他们手里的兵权,就得重新洗牌分配,想也知道,他们定会被发派到闲职上,再落不到什么权力。 几人再也忍不住了,当即便要跳出去反对。 当下诸武勋大多不满,只消他们站出来引领声势,立即便有人应和,反对声势一大,想来朱元璋也不敢一意孤行。 可还没等他们迈步出去,魏国公徐达竟然抢先一步,站出队列道:“陛下此举甚善,自古以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大都督府独掌军事,实在埋下隐患,臣同意拆分大都督府!” 徐达一出面,众武勋都傻愣住了。 按说魏国公是武勋之首,而且还是大都督府大都督,此番拆分大都督府,对他的影响最大,可他竟站出来表态赞同,这倒叫其他武勋难办了。 人家魏国公损失最大,都能秉持公心出面支持,你们若还反对,岂不是包藏祸心?再说徐达的威望无人能及,谁敢在军政大事上和他唱反调? “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说得好!” 朱元璋当即点头,赞许道:“魏国公深明大义,乃我朝武将楷模!” 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喝,很快就把控了朝堂声势。 陆仲亨等人不由地掂量起自己的嗓门,是否能大过徐达——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继徐达后,汤和、李文忠等军中大将,也都纷纷出面表态,他们的态度与徐达一致,俱是赞同此事,很显然,朱天子早和这些心腹将领打过招呼了。 这下子,其他武勋再不敢跳出来反对了。 徐达、汤和、李文忠等几人加一起,立下的战功足可抵过满朝武将,有他们支持,其他人再怎么蹦跶,也改变不了大局。 陆、费等人已近心死,不由茫然四顾,想在这满朝文武之中,找寻援助。 武将已不必看了,一个个面如死灰,至于文官集团…… 这些个文臣,此刻一个个憋得老脸涨红,就差当场笑出声来了。 自古文武对立,削弱武将势力这种事,文官们不举双手赞同已算是够客气了,哪还能指望他们站出来反对? 在殿中扫视一圈,三人最终将目光投向最后的救命稻草——胡惟庸。 当下情势,只有他这个当朝宰相还能力挽狂澜了。 心念一定,三人立马朝胡惟庸狂递眼色,祈求帮助,可胡惟庸此刻不动如山,面上古井无波,看来毫无出面的意思。 三人心急生怒,不由连带将胡惟庸也怨骂一通。 可无论如何,胡惟庸都没如他们的意,辅佐天子多年,他最是有自知之明,在大事上,他从不会公然反对天子,尤其对兵权这等敏感之事,他更是避之不及。 自胡惟庸而下,朝堂文武百官都凑不出一个“不”字,这拆分大都督府成了必然,朱元璋大笑收场,满意宣布了决议,这场朝会也随即结束。 …… 下朝后,陆仲亨、费聚、赵庸三人并未回府。他们结伴而行,一起赶到了胡惟庸府中。 一见胡惟庸,几人便争先恐后抱怨起来:“相爷,方才朝会之上,您为何不出面反对?难道您没看出来,陛下此举是有意针对我等吗?当下局势,唯有相爷您出面,才能阻挠陛下将大都督府拆分成五军都督府啊!” 面对几人诘问,胡惟庸却是不疾不徐,道:“几位侯爷少安毋躁!” 他先将三人安抚住,又唤来下人备好一顿酒席。 与三人喝了几杯烈酒,他才趁着酒意答起话来: “陛下拆分大都督府的态度何其坚决,老夫又如何规劝得动?而且今日看魏国公等人态度,显然早已受了陛下授意,可想而知,陛下早已筹谋许久,他既如此决绝,又岂会容人抗拒?老夫若是敢当堂反对,只怕要招惹天怒,自寻麻烦啊!” 陆仲亨三人也并非看不清局势,他们也知道大势已去,虽能理解胡惟庸的明哲保身,但三人嘴上仍要嘟囔几句:“陛下还能迁怒胡相不成?” “陛下什么脾气,你几位还不清楚么?”胡惟庸苦笑两声,他的语气极是苦涩无奈,叫人一听便由衷生出感慨。 陆仲亨三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天子那狠辣手段,不由唏嘘:“陛下是手段,的确狠厉!谁敢触他逆鳞,动辄便是要打要杀是!”说着说着,语气越发怨愤,渐渐演化成发泄抱怨。 “早先被夺兵权,咱就料到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却没想陛下干得如此干净利落,他连大都督府都给拆了,这是摆明要杜绝咱等对兵权的渴望了,依咱看,那五军都督府里,绝不会给咱留啥好位置了。” 借着酒意,话匣子一打开,便消停不住,三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义愤填膺。 正自抱怨发泄,却听胡惟庸冷声一笑,而后愤慨般摇了摇头。“陛下是何等人,难道你们今日才认识到吗?” 他的眼神中满含怨愤,似对天子有极大不满。 胡惟庸的抱怨,让陆仲亨等人大为迷惑,胡相为人谨慎,素来不轻易表露喜恶,为何今日这般性情? 正自迷糊,却见胡惟庸眼里怨愤又化为哀苦,重重一叹道:“老夫也算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可到头来,不还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吗?” 一听这话,三人才明白过来。 敢情,胡相还惦记着儿子被砍一事啊! 不过,细一想倒也能理解,毕竟胡惟庸就这么个儿子,又死得那般凄惨,更关键的是,天子竟命胡惟庸亲自监斩,闹出一场父斩子的人间惨剧。 这等痛彻心扉的恨事,他胡惟庸焉能忘怀? 眼看胡惟庸满脸憔悴哀思,陆仲亨三人颇为动容,忙上前安慰: “胡相还是节哀顺变,莫再伤心了,死者已矣,相爷还得保重身体啊!” 胡惟庸显然已痛彻心扉,一张老脸写满怨愤道:“你们说古往今来,可有哪个天子有如此酷烈手段?” 三人原本就对朱元璋不满,哪还受得住这般挑唆。 陆仲亨当即拍桌而起道:“哼,咱们这位天子,可是史上独一份的狠辣!” “不光狠辣,他对权力的渴望,也是史上难寻第二个的!”费聚继而接上, 南雄侯赵庸更是恨得面露狰狞:“有君如此,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替他卖命?” 这话的语气已十分僭越,大有“妄议天子”之嫌。 三人抱怨一通,又端起酒盏,兀自牛饮起来。 眼看三人喝得面红耳赤,胡惟庸眼眸微动,悄然道:“太子仁善,若是他上位,情况该是会好一些。” 不经意间,他竟将话题扯到易主之事。 照说这等话题极为隐晦,是为人臣者最大的忌讳,可此刻陆仲亨等人早喝得有些迷糊,再加之先前就对朱元璋不满,自也忘了提防。 闻言,陆仲亨拍响桌子,冷冷说道:“胡相莫要被太子给骗了,都说太子仁善,可依咱看,太子与他那位父皇,分明是一个德行!” 这话语出惊人,胡惟庸当即作惊诧模样道:“此话何解?” 陆仲亨冷哼一声,翻着白眼道:“太子和陛下,不过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真要论起手段冷酷来,他未必比陛下好多少!” 这话立时驳得另两人点头附和。 太子朱标宽厚确实不假,但其人干练稳重,真到了要动手时,也绝不手软。 费聚又干了口酒道:“就算太子上位,我等也落不到一点好处!” 赵庸已喝得脸色通红,此刻竟也吐槽起来:“要咱看,这父子俩,没一个好东……” 他这话若真说出口,当真大逆不道。 好在胡惟庸似还清醒,断然抬手打断道:“几位侯爷,慎言啊!” 胡惟庸语气温厚,更多是关照提醒。 陆费等人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讪笑:“我等酒醉失态,相爷万莫见怪!” 三人中,南雄侯赵庸最是惊惧,毕竟他刚刚的话若传出去,是会掉脑袋的。 因此,赵庸又试探性望了望胡惟庸道:“方才本侯的话,纯是胡说八道,相爷切莫挂怀。” 胡惟庸却没有答话,只幽幽将桌上酒杯举起,兀自仰脖抿尽。 待放下酒杯后,眼看三道炽热目光仍盯着他,胡惟庸又轻笑起来:“老夫人老耳背,压根没听清几位方才说的什么,何来挂怀一说?” 三人一听,顿时心领神会。 彼此幽眼互望,三人忙又堆起谄笑,举杯朝胡惟庸敬去:“是是是,酒香菜美,今日咱多喝几杯,莫留空口说闲话!” 酒宴上恢复热闹气氛,几人连吃带喝,再没空闲嘴巴恨天怨地。 一场酒酣过后,三人已喝得脸红脖子粗,各自告辞离去,唯独胡惟庸仍是面色沉定,好似没受这烈酒影响。 这时候,刚刚送走三人的胡添走了进来,满眼阴戾,嘴角却噙着坏笑道:“老爷,看来几位侯爷对陛下很是不满啊!” 胡惟庸正把玩着手中酒杯,闻言冷哼一声:“赖以维持权势的兵权被夺了,他们几个岂能满意?” 胡添笑得更得意了:“照当下情况看,几位侯爷已与咱们走到同一条道上了,日后若是起事,他几个倒能派上用场!” 他这边说得眉飞色舞,可那胡惟庸只顾把玩自己手中酒杯,却没作任何回应。 虽未开口,可胡惟庸嘴角微挑,已勾起得意笑容。 兀自把玩一阵,胡惟庸终于将那酒杯放下,问道:“南边那些人,现在怎么说?” 胡添将腰背挺了挺,喜滋滋道:“此前几次联系,他们都对我爱答不理,可这次我派人登门造访,他们的态度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光肯见咱们的人了,甚至听咱们游说之时,好像有所意动!” 进展喜人,胡惟庸眉头稍挑,露出一脸喜色:“看来,陆羽在国子学的改革,果真刺激了这些南方士子,他们已看出陛下有意整改取仕门径,担心再发展下去地位不保,便也有意与咱们合作了!” “想是如此!”胡添连连点头。 胡惟庸冷哼一声:“所谓读书人,不过一群逐利而生的势利之辈,狗屁的文人风骨,对他们而言,谁做皇帝无所谓,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官身地位便够了!” “只可惜啊只可惜……” 啧啧摇了摇头,胡惟庸脸上却是得意冷笑:咱们这位天子,就是不愿和士大夫共天下,先是摊丁入亩,再是国子学改革……他这是掘了读书人的根基,那些人能忍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得意念叨一阵,胡惟庸摆了摆手:“你继续加把力气,务必要让这群人彻底上了咱这条船,想做墙头草,可不行!” “老奴遵命!”胡添恭敬拱手道。 “对了,北元那边可联系上了?”胡惟庸再次问道。 听到这话,胡添却有些为难道:“草原太大了,北元王庭居无定所,而且我们的人还要防备边军的斥候,一时半会,还没找不到,还请老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够联系上北元的人。” “恩!给我加快点,还有一定要小心锦衣卫的探子,莫叫他们给盯上了!”胡惟庸虽然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处,但是他想要造反,北元是不可缺的助力。 “老奴明白!” 胡添很快退了出去,胡惟庸也站起身来,幽幽往后堂走去,先前他还一副镇静姿态,可这会儿走路晃晃悠悠,倒似是酒意上头。 颤巍巍走到后堂,他抬眼看向上方,面上竟无半点酒色,却是一脸哀苦仇恨,他视线所向,那桌上供奉的,竟是一副灵牌。 灵牌用赤黑栗木所制,上书“爱子胡天赐之灵”。 如此灵牌,如此幽暗后堂,气氛有些瘆人。 更瘆人的,是胡惟庸那沙哑中带着阴森的泣咽:“天赐,不要急,再等一阵儿……要不了多久,爹定会送那些害你的人下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