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演戏,谁不会呢!
“我的陆大人呢,你莫要忘了此行任务,方才酒桌之上,看你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身负重任的钦差特使?” 驿馆之中,布政使司的人刚刚离去,平安就闯到陆羽房中。 今日自见了江西官僚后,陆羽就变了个人般,举止表现大出人意料,这叫平安大是不解,先前有外人在,平安不好细问,这会儿旁人离去,他才敢跑来质问。 这时候的陆羽仍是一脸醉态,兀自靠在床榻上揉眼,他并未直接回答平安的问题,却是缓缓抬起头来,瞥了平安一眼,那眼神半似昏醉半似清澈,又似隐含深意,直看得平安心神一紧。 瞥完这一眼,陆羽又扭头朝门外望了几眼,待确定门口再无外人后,他的眼神方才恢复清明。 只一瞬间,他脸上的醉态统统褪去,恢复了睿智精明的模样,就好似,先前那一派醉态,全是装出来的。 “陆……” 平安看呆了,不由怔忡片刻,旋又恍然惊醒道:“你是在……” “嘘!” 陆羽朝他抖了抖眉,朝门外努了努嘴。 平安赶忙回身,关门的同时又探头朝门外扫了两眼,确定无人盯梢,他才走回到陆羽身前:“陆大人,你这是想干啥?” “还能干啥……当然是装出来的咯,我先前将暗访丰城的锅甩给你,然后在酒桌上与他们假意逢迎,都是为了麻痹他们,令他们放松警惕。” 听了陆羽的解释,平安才恍然大悟,他思虑片刻,猜测道:“这么说来,你早就怀疑江西官员有问题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刘家村的所见所闻还不够明显么,那些乡绅固然可恶,但官府呢!他们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若真是如此,那这群江西的官员就该全部滚回家去了,此次民变之事,他们最少也有个玩忽职守、纵容治下生乱之罪!” 事实上,陆羽这话已说得尽可能保守,给江西官员留足了颜面,真照他猜想,这次民变搞不好有官绅暗中勾结唆使。 平安埋头想了一会儿,缓缓抬头望着陆羽道:“那依大人之见,李宜之和唐胜宗二人,谁的嫌疑更大?” 陆羽冷笑道:“都是一丘之貉,哪还要分个孰轻孰重?”不待平安答话,他更近一步道:“依我看,今日席上之人,哪一个都不干净!” 平安一惊,旋即苦笑:“照你这说法,整个江西官场,怕没一个好人了……”今日席上,整个南昌府内的高官尽数在场,几乎每一个人都与陆羽把酒言欢。 “倒也未必……” 陆羽摇了摇头:“至少有一人,我至今仍未见到。” “谁?”平安当即抬头问道。 “参政刘琏!” 陆羽眼眸微亮,眼神中暗含赞许道:“参政乃布政司仅次于布政使的官员,可今日连位此稍低的参议、督粮、督道等官吏都悉数到场,唯独不见那参政刘琏,由此可见,此人不容于江西官场,与那些玩忽职守之辈大不相同。” “刘琏……这个名字……好熟悉……刘……”平安一听刘琏这名字,莫名感觉熟悉,细一思索,又猛地一惊道:“莫非……此人是……” “不错,正是诚意伯之子!”陆羽点头。 “原来如此!” 平安郑重点头,深以为然道:“既是青田公之子,肯定家风颇正,不会附庸于官场俗流。” 平安虽是淮西出身,但他原本就和淮西勋贵集团走得不近,对刘伯温并无党派之见,相反,他对刘伯温的涵养风范很是佩服。 “刘琏到江西任参政已有半年之久了,想来……他对江西官场及这次民变起因该有所了解。” “你的意思是……暗中联络刘琏,从他口中探得民变因由?”平安立即醒悟过来。 “正是如此!”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前去……”说着,平安立即起身,正要朝外走,却被陆羽一把拦住道:“你急个什么!” 朝平安翻了个白眼,陆羽瓮声道:“虽然在宴席上,我表现出一副昏庸,要与他们和光同尘的样子,但李宜之等人却未必相信,恐怕此刻驿馆外,布满了监视我们的暗探,你现在去找刘琏,不是害了人家嘛!” 李宜之是胡党的人,刘琏乃刘伯温之子,天生不对付,而你这个钦差特使更是深夜去找刘琏,你想做什么? 如此一来,自己之前的演戏不但白费了,还会让李宜之心生警惕,更加防备起来,那这民变之事就更难调查了。 “倒也是……”平安蹙眉点头,随即又想道,“要不我派暗探秘密联络刘琏,又或是我亲自乔装打扮,暗中过去见他?” 许是怕陆羽担心,他又挺了挺胸膛道:“我乃军中斥候出身,只要我小心谨慎,断不会叫旁人发现!” 陆羽当然相信平安的能耐,但仍是摇头:“不妥……” 见平安疑惑,他当即解释道:“刘琏在江西官场,一直是孤军奋战,如此境况,他怕最是小心谨慎的,你此番过去,未必能取得他信任……” 这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还有个原因,这平安是军中武将,行事大气有余却有失精细,陆羽担心他白跑一趟,却没能将事情问清楚。 当然,这话太伤人,陆羽就不好直说了。 平安想了想,蹙眉道:“陆大人也从未见过那刘琏吧,难道你就能取得他信任?” “我与他……倒是有过一面之缘……”陆羽笑着摇头道。 当初身陷应天府大牢,刘伯温也曾派儿子刘琏前往搭救,虽说当时并未有太深入沟通,但只消一见面,二人自能搭上线。 看平安仍有些犹疑,陆羽又道:“临走之前,殿下给了我一封手书,有此书在,刘琏会信任我的。” 太子朱标对刘伯温素是敬重,当初刘伯温病重,还是朱标亲自相送,也因这层关系,刘琏与太子之间,走得还算亲近。 几番理由道出,平安再无法反驳,只能连连点头。 随即陆羽再次叮嘱道:“这几日,你们也该吃吃该喝喝,别搞其他动作,李宜之等人怕正紧盯着呢!至于官场之事,就交给我应付吧!保证让他们都放宽心来!” “放宽心?”平安满脸迷糊。 陆羽抖了抖眉,眉眼里满是深邃。 …… 次日一早,李宜之刚到布政使司衙门,便收到差役汇报,说是钦差陆羽已派人传话,今日要来布政司衙门看看,说是看看,实际上就是巡察。 李宜之原本就还存着疑心,收到这消息后,登时又警惕起来。 “难不成……他当真对这民变起了疑心,怀疑到我布政司了?” 心中揣着疑虑,李宜之一早上不得安宁,一直到陆羽驾临。 “钦差大人莅临,真叫我布政司蓬荜生辉啊!钦差大人,请!” 陆羽的派头倒不算大,只带了几个随从前来,连那平安都没跟来,他一入衙,倒也没左右游逛,径直招呼说要去李宜之的廨堂相叙。 这倒省事,李宜之求之不得,他立马领着陆羽到了廨堂,唤人备来茶水点心。 二人寒暄几句,待茶水上桌,饮罢放杯后,陆羽才坐正身子,敛正神情,这架势,显然是要谈正事了。 李宜之赶忙探近了身子,做出“聆听指教”的姿态。 陆羽清了清嗓门,缓声开口:“想必藩台大人早已知晓,本官此行江西,是受了陛下指派,一为平定民变,二为推行新政。”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的。 李宜之心神一紧,赶忙拱手道:“钦差大人有何吩咐,但请直言!” 对于陆羽,李宜之一直心存戒心,虽然昨日宴上的表现,令他稍稍宽心,但仍不足以叫他彻底卸下心防。 此际,陆羽谈及平乱税改,李宜之立马提紧心防。 陆羽正了正身子,淡笑道:“本官既领了平乱之责,总得过问几句,敢问藩台,当下这江西民变,究竟状况如何了?” 作为钦差,到了江西先问一问平乱进展,再正常不过了。 李宜之赶忙道:“这民变最早在广信府兴起,后来虽波及周边府县,但闹得最凶的仍是广信府。” 陆羽点了点头,没再搭话。 李宜之继续道:“自打闻听此事后,下官与唐指挥使就立刻派兵前往广信府,镇压了民乱,说是民乱,实际上只是一群刁民借此机会生事罢了,只是当时主官处理不当,才会量成此祸事。” “原来如此!”陆羽点了点头,问道:“那当下广信府那边状况如何,需不需要本官亲自跑一趟?” 他这话倒问得奇怪,照说他是钦差,是此次平乱的主使官员,该做什么决定无需过问旁人,可眼下他却好似全无主张,竟还要李宜之来提点指导。 通常,能问出这种问题,要么是这主官胸无计量,只能仰仗他人;要么是他压根无意亲赴事发地,只拿这问题敷衍搪塞,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对李宜之他们有好处。 当即李宜之连忙摆手道:“按察使熊大人已经亲自前往了,就不劳钦差大人费心了,大人您从京城来南昌,路途辛苦,何必再去广信府?您只须坐镇南昌府,统筹调度,便可保万无一失!” 说是“统筹调度”,实际上就是撒手不管。 提出这建议后,李宜之赶忙盯向陆羽,观望其反应。 陆羽垂眸想了想,面上神情并无变化,显然他对这一提议无甚反感。 “当真万无一失?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听他语气,似乎也懒得再往广信府跑,只是担心民变闹大,才有所忌惮。 李宜之连连点头,保证道:“广信府那边,自熊大人赶赴后,情况已经稳住,那民变之事也平息了,钦差大人再操劳前去,未免白跑一趟哩!” “当真?”陆羽一听,当即两眼放光,他眼中喜意湛然,就差蹦起来高呼快哉了。 李宜之心下暗喜,这陆羽看来是当真不愿管事啊,他立即点头:“有我大明天兵在,这民变能成什么气候,熊大人前去稍作整顿,便即消停了大半,现如今,那广信府已然风平浪静,只剩些许余波,您这时再过去,岂不徒劳无功。” “那敢情好哇!” 陆羽当即眉开眼笑:“原本远途奔波就累得够呛,再往那广信府去,我这身子怕是遭不住咯!” 他故意捶腰捏腿,好一翻假惺惺的疲惫姿态道:“藩台所言正是,与其白跑一趟,倒不如等在南昌府,静候佳音啊!” 且不管他真累假累,至少他当下表现,确实不想再管那民变之事。 李宜之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既然民变之事不劳我操心了,那税改呢?不知江西的税改进度如何了?”说完民变,陆羽又将话题转到另一件要务上。 李宜之赶忙拍胸脯:“朝廷交代下来的新政,我等自然不敢推诿怠慢,这税改之事,现正稳步推广!” “哦?” 陆羽眉梢轻扬,乐悠悠道:“这么说来,我这趟江西之行,倒省了不少气力?” “是极是极!” 李宜之谄笑拱手:“钦差大人只须坐镇行辕,剩下的事情……自有我等操办。” “这怕是……不妥吧?”陆羽咽了口唾沫,一副心向往之模样,他讪笑着道:“陛下委我重任,可我跑来只游山玩水,回去怕不好交代啊!” 嘴上虽说“不妥”,可那一脸笑意显然对此极是满意。 “欸,钦差大人此言差矣!”李宜之当即摆手道。 “哦?”陆羽眉头微挑 李宜之接着道:“您是钦差上使,此行是前来巡察监审的,哪需亲自料理政务?就比如行军作战,您是统帅,负责坐镇中军,指挥调度,真正打仗练兵的活儿,当然是我等这些前军将领来料理。” 一句“统帅”、“坐镇中军”,夸得陆羽眉飞色舞,令他笑得红光满面。 “妙极,妙极!” 陆羽仰脖而笑,随即伸手,拍了拍李宜之肩头道:“如此……怕要辛苦李大人了!” 李宜之乐得心尖直打颤,连忙起身拱手:“为钦差大人效劳,是下官应尽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