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暖阳温煦。 　　 大宅前院，一排躺椅，一个个慵懒的身影，一张张幸福惬意的小脸。 　　 “唉，年关将近，难得还有这般好日头啊！” 　　 陆羽躺在椅上，架着二郎腿，抖得那躺椅咯吱作响。 　　 “我本是～卧龙岗～散～啊～淡的人哪～啊～” 　　 心中惬意快活，他领头唱起小曲，立马引得小鼻涕一众跟随哼了起来。 　　 这段日子，朱元璋想是在忙着元旦大朝会，一直未曾摊派任务，也没分配新官职过来，陆羽索性乐得逍遥，整日窝在新居中享清福。 　　 “对了，老大……” 　　 正哼着小曲，小鼻涕突然伸过脑袋来，问道：“怎么许久没见国公府那个漂亮姐姐来了？” 　　 “漂亮姐姐？”陆羽一愣到：“你说的是徐妙云？” 　　 “对啊！”小鼻涕连连点头。 　　 “嗯？” 　　 陆羽好奇到：“你们跟她很熟吗？好端端提她作甚？” 　　 印象里，除了最早卖艺时见过一次外，小鼻涕与那徐妙云再没有过联系。便连后来合伙做买卖，出来主事的也是徐辉祖。 　　 却不料，小鼻涕连连点着头道：“自是熟悉啊，你不在时，那徐家姐姐来过好多回哩！” 　　 他一开口，一旁几个娃娃全凑过脑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对啊！对啊，那姐姐可漂亮了，笑起来跟咱院头的栀子花一般漂亮！” 　　 “她每回过来，还带好吃的哩！” 　　 “上回带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什么？”众人议论声中，陆羽惊得从椅上跳了起来，瞪向小鼻涕，指着这新院子道：“你是说……那徐妙云来过咱们家？” 　　 “对啊，老大你不知道么？” 　　 小鼻涕眨着大眼睛道：“老大你去江西后没俩月，咱们就被接到这新院子来。自那之后，徐家姐姐就常来这里看咱们哩！”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知会我？”陆羽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额！老大你也没问啊！”小鼻涕吸了吸鼻子。 　　 陆羽气得火冒三丈，就差伸手暴揍，可一旁的手下又开口打断道：“说起来……自老大搬进来后，那漂亮姐姐再也没来过了……” 　　 那小半大小子摸着后脑思忖片刻，忽又望向陆羽道：“老大……该不会是你招惹了漂亮姐姐吧？” 　　 “我哪里曾惹过……”陆羽一愣，他正要反驳，脑海中忽地闪出一个画面，朱元璋笑眯眯出现，对他说道：“有咱替你提亲，你就等着娶那女诸生进门吧！” 　　 陆羽忽地将脸一板，问道：“唔……那徐妙云上回过来，是哪一日？” 　　 小鼻涕扣着手指算了半天，才道：“上一回……大概是老大你搬进来前两日吧？” 　　 “前两日？” 　　 陆羽眉头一蹙道：“难不成……”话说一半，他又埋着头自顾自思索起来，这倒叫一旁的小弟们急得乱转。 　　 小鼻涕凑过头去道：“老大，难不成啥啊？” 　　 陆羽将脸一板：“你管那么多干甚？一边玩去！”说着，他又恨生生咬牙切齿，莫名骂了起来：“该死的朱老鬼！” 　　 朱老鬼指的谁，小鼻涕一众当然清楚，若在从前，老大骂谁，他们定要跟着一起骂的，可现在知道那朱老鬼竟是当今天子，他们可不敢再招惹了。 　　 “老大，好端端地，骂天子作甚？” 　　 “咱这大宅子还是人家给的哩！” 　　 一群人围拢上去，正七嘴八舌劝说着，却听院门口传来个清脆如莺啼的娇俏声儿：“咳咳，陆大人在吗？” 　　 那声音婉转曼妙，虽声量不大，却一下就拿住人耳朵，叫孩子们齐齐扭回头去。 　　 “咦？漂亮姐姐！”小鼻涕当先叫了出来。 　　 陆羽正背对院门，闻言身子一僵，似被小鼻涕的叫声硬控住，迟迟没有回头。 　　 院中一片欢声笑语，小鼻涕等人早已冲了过去，与徐妙云相谈甚欢，可陆羽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这该死的朱元璋，到底有没有登门提亲？ 　　 徐妙云这阵子一直没来，莫非是因为收到提亲消息，心中有异？此刻她登门造访，又是如何？ 　　 此刻的陆羽心中一团乱麻，正自思量，却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肩头，惊得他虎躯一震。 　　 “老大！” 　　 小鼻涕从身后探过头，嘴里塞了块糕点道：“老大……唔唔……好吃……”说话间，他递来个盘子，盘中正放了几块桂花糕。 　　 陆羽这才恍然惊醒，忙将那盘子接过放到一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刚一回头，就瞧见徐妙云眉眼弯弯，朝他走来。 　　 “徐大小姐有礼了！”陆羽赶忙拱手行礼，心中忐忑不安。 　　 徐妙云倒依旧笑靥如花道：“怎么出了趟远门，陆大人就摆起谱了，还要我主动登门拜访。” 　　 “额……” 　　 陆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倒是想去国公府拜会，可朱元璋闹了个提亲之事，叫他尴尬不已，只能避而远之。 　　 “咦？陆大人这是怎么了？”徐妙云显然注意到陆羽的尴尬，狐疑地看着她，眨巴了眼。 　　 “额，没事没事。” 　　 陆羽赶忙摆手，将话题拉开：“那个……这阵子刚搬进来，一直忙于归置新家，倒是未曾抽得时间去拜会。” 　　 “哦？” 　　 徐妙云巧笑倩笑，慧眸扫过院落道：“可我瞧这院子……也没啥变化嘛！” 　　 “唔……” 　　 陆羽一怔，竟给忘了，这妮子早就来过这院子。 　　 他正自找理由解释，却听徐妙云“噗嗤”一笑：“我与你说笑呢，陆大人莫要见怪。” 　　 看她那一脸笑意，显然并没有受到“提亲”之事的影响，莫非朱元璋并没行动？ 　　 想着，陆羽不由得问道：“不知魏国公可否回京？” 　　 徐妙云正掩嘴轻笑，闻言倒是稍有诧异：“你怎好端端，问起我爹来了？” 　　 “额……” 　　 陆羽赶忙找补道：“前阵子原本是想过府拜会，顺道与魏国公洽谈商社之事……只担心魏国公并未返京，便没登门叨扰了。” 　　 “哦？” 　　 徐妙云明慧双眸轻悠一转，似隐有思忖，但她很快恢复淡定，摇头道：“我爹还有两日才回来呢！” 　　 “原来如此！”陆羽长嘘口气。 　　 徐达没有回京，朱元璋当然不会主动找上门，与徐妙云一个小辈提亲，如此说来，徐妙云当下仍一无所知。 　　 陆羽不由得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他此刻心情松快，自然没留意，徐妙云美眸中闪动，似隐有思虑。 　　 徐妙云号称京中女诸生，何等聪慧人物，她岂能看不出陆羽心中藏着事？但她却猜不出，缘何陆羽会这般忸怩，又为何在听到自家爹爹没回京后，又释然开解了。 　　 “对了，不知徐小姐今日登门，是为了何事？”缓了片刻，陆羽这才想起询问来意。 　　 徐妙云美眸轻晃道：“今日来找陆大人自然是为了与你商谈一下栖霞商社的情况。” 　　 陆羽赶忙将她引入堂中，道：“在下现无官身，徐小姐唤我陆公子便是，前几日返京之时，我曾路过那栖霞集镇，那边繁华非常，徐小姐功不可没。” 　　 “这都是陆公子指导有方，那栖霞集镇我倒未曾出什么力。”徐妙云掩嘴轻笑道，这话自然是谦虚，否则她也不会为了集镇的事找上门来。 　　 陆羽笑着摆摆手：“徐小姐若有什么意见，但可提出来，咱们集思广益，方能将这商社办好。” 　　 徐妙云点点头，起身莲步轻踱，带起一阵芬芳，她显然早有计议，只稍一思忖，便开口道：“我曾去那栖霞山游赏过几回，我发现那山上风光甚是秀美，山下又有大片供人消遣的玩乐商铺，当是极佳的休闲赏玩之所。” 　　 “我走之前就让人修建盘山道路，打理山上花草，为的就是吸引百姓前去赏光。”陆羽点点头。 　　 徐妙云秀眸微眨：“可我觉得，那山上还缺了点什么。” 　　 “哦？” 　　 陆羽道：“徐小姐有何高见？” 　　 徐妙云道：“那栖霞山峰峦叠起，风光秀美，最是休憩静养的好地方，可我在山间游赏时，却找不到地方可安寝休息……若是山上能建有房舍，供人短租或是长住，便再好不过了。” 　　 “咦？那山脚下便是集镇，里面大小客栈云集，该是不缺住处啊？”陆羽听得迷糊。 　　 徐妙云连连摇头：“陆公子误会了，我说的是……一处僻静闲雅，不受人打扰的房舍。” 　　 陆羽依稀品出她的意思，却不明深意。 　　 徐妙云又伸出青葱玉指，指了指脚下道：“这栖霞山毗邻京师，最易招揽些达官贵人，高门富户前去游赏，可那些贵人最喜清静，不愿与商旅百姓同住客栈……” 　　 听到这里，陆羽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在山上修建些庄园雅苑，供贵人临时租赁？” 　　 这不就是后世的度假山庄吗？ 　　 仔细一想，这主意的确精妙，高门贵户最喜清静幽雅，常在京郊修建私人庄苑，以作临时修养。 　　 而这栖霞山风光秀美，山脚下又有集镇，吃喝玩乐都不愁去处。稍作宣传，该是最吸引这些达官贵人的。 　　 陆羽以前也想过发展观光旅游，可他只考虑到寻常商旅百姓，觉得有客栈就已足够，现在想来，建几个私家庄园，确实能招揽更富贵的游客。 　　 “好主意！”陆羽大是叹服，不由比起大拇指来。 　　 叫他一夸，徐妙云脸颊微红，掩嘴莞尔轻笑道：“这破土兴建之事干系重大，还得由你亲自操办。” 　　 陆羽笑着站起身来，学着戏台子腔调：“徐小姐但有吩咐，小生自当效劳！” 　　 这滑稽做派逗得徐妙云花枝乱颤，掩嘴吃吃笑了许久。 　　 她一向是端方娴雅的正经模样，此刻笑靥如花，倒也别样韵味。 　　 陆羽怔怔看了许久，又联想起朱元璋所说“提亲”之事，心底莫名生出满足情愫，若真是……倒也挺好！ 　　 二人随即落座，就那庄园之事细细合计，商定个大致策略。 　　 谈完正事，又聊起日常琐碎，倒也谈得不亦乐乎。 　　 随后，徐妙云又到了院中，与小鼻涕一众共享糕点，与他们同玩共乐，玩的兴起，小鼻涕几人还当众表演了几套戏台子上的武打招数，逗得徐妙云乐不可支。 　　 看这副其乐融融画面，陆羽站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 　　 这徐妙云虽是高门贵女，却并不娇贵高傲，她与小鼻涕等人都能相处融洽，先前还数次前来探望，足可见其亲和可人。 　　 再往远处联想，自己日后多半是要带着小鼻涕这些人的，若是当家女主人无法适应，怕会多生嫌隙，而这徐妙云，却与小鼻涕等人相处融洽…… 　　 正自遐飞天外，陆羽忽地恍然惊醒，吓得连拍脑门几下：“我了个去，我在想什么呢？” 　　 好端端，竟联想起婚后生活了…… 　　 怪只怪，那朱老鬼没事谈什么提亲，害得自己心中生了遐想。 　　 思来想去，陆羽恨恨一跺脚，又一次唾骂了一声朱元璋。 　　 …… 　　 数日过后，天气骤然变冷，夜里更是下起了小雪，瑞雪降临，凛冬已至，新年就不再远了。 　　 转眼间，又是年末，眼看就要到洪武十年了。 　　 站在空旷院中，陆羽不由心生感慨，已是来这里过的第二个除夕夜了！ 　　 去年除夕之夜，是在江宁县衙过的，今年忙着那税改之事，浑浑噩噩又混过一年。 　　 这一年中，有过欣喜收获，也曾劳劳碌碌，甚至被人带兵逼在驿站，差点没能回来，临近年关，倒难得有了段放松的日子。 　　 只可惜，被朱元璋一句“提亲”，累得自己提心吊胆好些日子。 　　 徐妙云来探望已过了五六日，想必那徐达也回京了，不知朱元璋到底有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会不会找徐达商谈。 　　 蹙眉思虑许久，陆羽忽又意识到思绪跑偏，忙晃了晃脑袋，将徐妙云的身影从脑海中拨去。 　　 他静望月夜，长叹口气：“不知明年又会遇到怎样难关，会收获哪般欣喜？明年的除夕夜，又是在哪里过呢？” 　　 正自畅想，身后却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 　　 小鼻涕冲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堆烟花，另一支手还举着支早已点燃的烟火，一路火星带闪电道：“老大，快来帮帮我，他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一个！” 　　 小鼻涕身后，另还有跟着一帮子半大小子，正要冲过去争夺小鼻涕手中的烟花。 　　 一群小家伙闹闹嚷嚷，倒给这清静除夕之夜添了几分热闹。 　　 陆羽思绪既已被打乱，便无意再寻回来，他笑着掸了掸身上烟尘，大步迎了上去。 　　 “屁大点人，嘴巴不大，胃口倒不小！” 　　 “将那烟花拿来，看老大教你们如何燃放！” 　　 “别跑……看我不揍你！” 　　 日后纵有琐碎欣喜，且教日后思虑。 　　 当下最重要的，便是享受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