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皆以平等之礼相待
周延儒整理好官帽,任由家仆帮他整理官袍,从正堂走到偏厅,内阁每位阁老都有自己的独立办公空间,见下属或不重要的官员可以坐在塌上。 梁廷栋是兵部尚书,虽然官职有别,但品级相同,不是特别霸道的阁老。 岁暮,与尚书、侍郎相见,皆以平等之礼相待。 “今日何故有暇莅临寒舍?”周延儒心中了然梁廷栋所为何事,却故作热情地戏谑。 “周阁老言笑,莫非怪罪在下少有拜谒?”偏厅乃接待要员或亲信之所,若正襟危坐于正堂,则意味着公事公办。 大明之规,非至关紧要,不饮一盅茶不议正事,否则便是辱没斯文,失礼节。 此规本意甚佳,旨在给予双方时间整理言辞,梳理谈话思路,然若沦为形式,则颇为烦人。 二人互相推让,终是周延儒先行落座。 影视作品中主人高呼“来人,上茶!”实为笑谈,此乃粗俗之家所为,大明士人往来,上茶乃是常事,仆从见客即知安排。 若士人间连茶都不上,几可视为仇敌,因未将对方视作同阶层之人,更何谈事宜?来者自当转身离去。 待仆从上茶之际,二人含笑闲聊数语,待茶至。 周延儒先双手捧杯示意,然后揭盖轻啜一口,待梁廷栋亦轻啜一口,方缓缓放下茶杯。 此乃饮盅茶之礼。 “阁老,方才接蓟州急报,言克复遵化,部中知奴事之要员经勘验,确为……属实。” 梁廷栋言罢,自左袖夹袋中取出马世龙之请功文书,轻放于小几之上。 “哦,此乃天大之喜,本兵大人何不即刻入宫向圣上报喜?”周延儒目微眯,面不改色,然心中已波澜起伏。 不久前家中管事回报,言兵部未查得楠京京营之踪迹,周延儒便觉事有蹊跷,须知他亦曾为兵部左侍郎。 客军至汛地,不速验勘合待安排就食、驻地,却就此失踪,此事轻则可寻无数借口,重则可谓图谋不轨。 “正巧,阁老之管事方离部中,便有请功文书至,在下启封一观,内中正言留都京营之兵亦合力克复遵化。”梁廷栋言毕,伸手示意周延儒先行阅文书。 周延儒阅马世龙所上之请功文书,心中却波涛汹涌,他自兵部侍郎升至礼部尚书至文渊阁大学士不过年余。 大明各军情状他岂能不知?与梁廷栋之见几无二致,单西与宣镇兵马岂能在三月之内骤然强盛如斯? 既不能,则将建奴打得几近全军覆没者自是显而易见,虽已受林兆鼎提醒,有所心理准备,周延儒仍难掩心中之震撼。 与梁廷栋不同,他自认比兵部尚书知之更多,即便一向不甘人下的大学士周延儒此刻亦不禁对弗建李某心生敬意。 虽李某信中言此“留都京营”之兵志在收复四城。 观今之遵化之战,凭斩获之主将、素旗、印鉴,一奇功自是囊中之物。 真是精妙的布局,南北兼顾,还在京城留下了这样的后手,毫无疑问,不出意外的话,天朝最显赫的军事家族必然是李姓。 为何又是李家? 周大学士从未有过反叛、造反的念头,因为大明缺乏这样的土壤。 在重文轻武的风气下,武将成为军阀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另一个地方,朱樉虽然手握重兵,却始终未能摆脱文官的控制,真正成为军阀。 当然,南明小朝廷时期的江北四镇又是另一回事。 在大明,甚至直到崇祯在煤山自尽,这片土地上也未曾出现过真正的军阀,军阀形成的标志是自主征税,因此在大明,最多只有军阀的雏形,如李成梁之辈。 军阀的雏形有何不可?李成梁在辽东称霸时,努尔哈赤不过是他的马前卒,若能平定辽东,即便再多一个军阀的雏形又有何妨? 哪怕不敢奢望平定辽东,只要能牵制住敌人,使他们无法西进掠夺,这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虽然目光落在文书上,但周延儒的心思早已飞向远方,尽管李某号称富甲一方,但与供养一支庞大的军队相比,富甲一方不过是笑谈。 世上没有任何家族能够独自支持一支大军多年,无论家财多么丰厚,终究难以为继。 思绪飞转间,周延儒不禁对福建的李某产生了一丝嫉妒,一旦形成军事家族,至少能保三代荣华富贵,但在大明,又有哪位文臣敢夸口能保三代富贵? 到了这个地步,周延儒不再犹豫,毕竟这两天他已经反复思考了多次。 “大人,说起来有些可笑,当京城决定派遣这支京营支援时,我曾写信给南直隶的父老乡亲,信中也直言敌人的残暴,想要报效国家,仅凭一腔热血是不够的。” 但家乡的父老们热情高涨,纷纷捐献财物,立志报效皇恩,最终竟然筹集到了二十万两善款,我派家人四处采购兵器、马匹、粮草,这一路并未动用朝廷的一分一毫。 无奈秦王朱樉到了京城竟然不听劝告,执意要收复遵化等四城,这不,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给大人添麻烦了,我深感不安。 梁廷栋顿时感到震惊,不管周延儒的话有几分真实,至少他早就知道这支军队来京城的真正目的。 早上听他的家仆说京城的京营从居庸关进入京城,这本来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按常理,从楠京进入京城即使不走运河沿岸,也应该从大名府一带入京,从单西、蓟镇过来算怎么回事? 但周延儒一下就堵住了这个漏洞,自己筹集粮草,自己准备兵器,再顺便去单西采购一些马匹,你能挑出什么毛病? 在南直隶筹集二十万两银子,说容易也容易,毕竟那里富户豪族遍地,但要说容易,那请你去试试看! 这里面无论谁都知道周延儒发挥了重要作用,大明军队出征,没有安家费、犒赏之类的那就免谈,而且还得先发了再说。 甘肃镇的军队就是被巡抚、总兵骗着先出发,结果才走到固原就一哄而散,巡抚梅之焕也因此惊惧而病逝。 但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到了现在只要朱樉承认这件事,谁都不能说有问题。 话又说回来,一个小小的游击敢与当朝大学士对抗?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