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起舞,东方晓白。 一层薄薄的雾气尚未散去,将雄壮的长安城以及远处巍峨的群山笼罩其中,给这片壮丽山河蒙上婉约的轻纱…… “一!” “二!” “三!” “四!” “一二三四……”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狠狠踏在地上,震得地皮都在微微颤抖,发出响彻一片的闷响,以一种规则的韵律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长安城外玄武门北亦隶属于長安縣,虽然比不得城内繁华,但因为地处京畿紧邻渭水,田地肥沃居民众多,一座座乡村毗邻而居,掩映在绿树清水之间,满是诗情画意恬淡安宁。 不少早起的百姓被这股闷雷般的脚步声惊动,纷纷走出家门到村口观望,然后便被彻底震惊了…… 只见村口的官道上无数的青壮光着膀子,在清晨凉爽的天气中排成不见首尾的长长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划一的口号,正跑步向着渭水方向前进。 数千青壮挥洒着汗水英气勃勃的画面,着实令人震撼…… “乖乖,这该不会是右屯卫的兵卒吧?” “大概是吧?” “什么大概,肯定是啊!额见到最前头的房二郎了……” “啥?房二郎不是右屯卫大将军么?还是兵部侍郎呢,怎会跟着兵卒们一起操练?” “呿!你以为房二郎做得一手好诗,就是个文人了?人家可是丝毫不亚于那些开国猛将的名将啊,从军以来,无论是对上突厥狼骑还是南洋象兵,未尝一败!” “常胜将军啊……” “有人说房二郎诗纨绔子弟,不过依仗房相和陛下的权势作威作福躺在功勋薄上吃现成的……可是你瞅瞅,咱大唐哪一支军队能有这等气象?” “听说右屯卫的兵卒皆是百里挑一。” “可不是,前几日吾家三郎前去参军,结果被刷下来了……唉,无福在此等强军之中建功立业,遗憾呐!” …… 长安自古便是帝都,百姓见识自然非是那些偏远乡野村夫可比,平素时不时的见到一品大员当朝国公,心气儿见识自然潜移默化之间水涨船高。 可是即便如此,却也因为右屯卫一个越野操练所表现出来的气势给震撼了一把…… ***** 唐时渭水丰沛,河道宽阔水面浩荡,由玄武门北之右屯卫大营至渭水河畔,足有十几公里。 今日参与操练的两千余兵卒出发之时英气勃勃趾高气扬,毕竟从数万人之中选拔出来加入右屯卫,各个都是十里挑一出类拔萃的青壮,沿途路经村庄之时受人围观,各个仰着脖子像是骄傲的公鸡,牛气得不得了。 然而刚刚跑了一半,许多人便坚持不住了…… 前来征兵的青壮之中固然有心怀报复的世家子弟,但绝大多数依旧是普通人家的青年,这些人家境贫寒,长期缺乏营养,哪怕正值青壮年岁,出去高侃这等天赋异禀之辈,整体来说身体素质却相当差劲。 就算是经由严格的选拔脱颖而出,距离房俊的要求也还远远不够…… 玄武门至渭水之畔不足三十里路,轻装前行都坚持不下来的话,以后增加负重怎么办? 负重越野三十里,那可是野战军最基础的训练科目…… 房俊有些郁闷,这些人怎地比当初“神机营”那些二世祖还差劲? 他却是忘了,“神机营”当中那些二世祖固然性格懒散好吃懒做,但毕竟是勋贵世家出身,自幼营养充足底子极好,所差的只不过是缺乏坚韧的性情而已。训练严格一些,身体素质立马就上来了。 可眼前这些出身贫寒的兵卒吃上一顿饱饭都难,长这么大可能都见过几次肉,天天稀汤寡水的灌个饱,哪里有那个体力储备? 房俊光着膀子,腱子肉上的汗珠儿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干脆停在路边,一边吆喝着加油鼓劲儿,一边大喊道:“都给老子坚持住!今日不限时间,只要一鼓作气跑到渭水之畔,回头就吃肉,往后天天吃肉!可你们以为听过选拔便安枕无忧了吗?大错特错!右屯卫之中,不要废物,优胜劣汰永远都不会停止,不思进取者不配为吾之手足弟兄!今日谁要是中途掉队,立即淘汰,永不录用!” 一帮子穷孩子一听天天有肉吃,顿时一个个嗷嗷叫,打了鸡血一般咬着牙拼命往前跑,谁也不想被淘汰! 都听说右屯卫待遇好,所以大家才抢着来右屯卫当兵,可是谁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还能天天有肉吃? 肉的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整支队伍立即精神焕发,向着渭水奋勇前进…… 努力是人类抵达成功的要素,但往往很多时候,仅仅只有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世间事便是如此,许多时候,有些人轻轻松松便能抵达终点获得成功,可有些人哪怕拼了命咬碎了牙,照样半途夭折无功而返……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 随着不断前进,队伍稀稀疏疏拉开了距离…… 队伍的最后,“仲明贤弟”脸色苍白淌满汗水,死死咬着牙关,眼神涣散,两条腿颤抖不止,一步一步的往前挪,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随时都能跌倒在地…… “仲明贤弟”姓杜,不过与大名鼎鼎的“京兆杜氏”毫无干系,祖父一辈经商自南阳迁居于此,早已家道中落,几亩薄田艰难度日,养活一家五口。 杜仲明自小便立下志愿,要读书进学,摆脱贫穷。 十余载寒窗苦读,因不忍牵累家人受饿,故而每日里只食一餐,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无多少读书的天赋,书没读成,甚至害怕身子给熬坏了…… 在他身边,“怀德兄”亦步亦趋,架着杜仲明的一条手臂帮他保持平衡,这才是杜仲明没有力竭而倒的重要原因。 两人相互搀扶,却渐渐精疲力尽…… “噗通!” 杜仲明脚下一软,一个跟头摔在路旁,张着嘴好似离水的鱼儿一般拼命将空气吸进肺里,整个内脏却仿佛被火烧一般,处处届时烧灼一般的痛楚…… 他仰躺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花,没有力气站起来。 “怀德兄”也止住脚步,弯腰在杜仲明身边大口大口喘气,抬眼望了望前边的背影,咬牙道:“贤弟,速速起来,为兄搀着你,马上就到渭水了!” “怀德兄”姓云,名弘业,字怀德。 杜仲明虚弱的摇摇头,流着泪感激道:“若非兄长搀扶,小弟连此地也到不了,小弟十几载寒窗却学无所成,现在连当个兵都够格……呜呜,小弟一向自视甚高,如今方知却是一个废物……如若连累了兄长,小弟这一辈子如何过意的去?兄长尚有体力,不必顾我,速去速去……” 信心的崩塌,使得杜仲明已然绝望,自暴自弃,不忍让云怀德因为照顾自己亦被淘汰。 云弘业恶狠狠的瞪着杜仲明,咬牙道:“说什么浑话呢?你我同窗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将你抛弃于此,自顾直奔前程?速速起来,吾辈大唐男儿,不可言弃!” 杜仲明长叹道:“非不为也,实不能矣!” 他此刻手足酸软,连呼吸都费劲,哪里还有力气再走下去? 云弘业略一沉默,干脆一屁股坐到杜仲明身边,道:“既然贤弟不走,为兄如何忍心将你弃之自奔前程?也罢,为兄也不跑了,就留在此地,与贤弟为伴吧。” 语气悲戚,形容落寞。 杜仲明大吃一惊,连忙挣扎着坐起,恼火道:“兄长不可!小弟放弃,不过是断了一条晋身之路,兄长乃武川云氏之子弟,生平志愿便是振兴家门一雪前耻,焉能因为小弟受阻于此?小弟万死莫属其罪矣!” “武川云氏么?” 云弘业抬起头望了望宽敞的官道,耀目的烈日,只觉得满嘴皆是难咽的苦涩,撮了撮嘴巴,“呸”的一声将一口唾沫狠狠的吐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