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德玄得到万年县反馈回来的消息,马上沐浴更衣坐着马车来到承天门请求觐见,得到准许之后入宫,在内侍引领之下前往武德殿。绕过正殿,抵达设置于一侧偏殿的御书房之外,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响起,走到近前,见到蒋王李恽被摁在门前一旁的木凳子上打军棍…… 窦德玄心里一沉,暗叹一声。 快步来到殿前,门前内侍并未通禀便直接将他带入御书房。 小雨淅淅沥沥,御书房内光线阴暗,窦德玄也没敢抬头,直接来到御案之前,躬身施礼:“下臣窦德玄,觐见陛下。” 一把柔和温厚的嗓音在御案之后响起:“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来人,赐座、奉茶。” “多谢陛下!” 窦德玄退了两步,侧身在椅子上虚坐,这时候才适应御书房内的光线,抬头看去,见到李承乾坐在御案之后,面上含笑、态度和蔼,李君羡侍立一侧。 内侍送来香茶,窦德玄双手接过,没有喝,放在一旁茶几上。 窦德玄沉吟片刻,见陛下并未说话,便开口道:“陛下,臣下此来……” 话一出口,便见到御案之后的李承乾摆摆手,一脸无奈模样:“兄长可是为了怀让一事而来?” 北周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大司马、神武郡公窦毅,生有一女嫁给唐国公李渊,是为太穆太后,幼子窦照生子窦彦,窦彦生有六子,第四子窦德玄…… 所以李承乾与窦德玄平辈。 至于窦德玄之子窦怀让与晋阳公主并不同辈……皇家从来也不看辈分,只重利益。 之所以李承乾答允窦家求亲,一则晋阳公主年岁渐长,耽搁下去恐再无良配,再则窦家曾为关陇中坚,虽然这些年逐渐式微,但子嗣繁茂,根基深厚,可借由窦氏笼络关陇残余,收为己用。 窦德玄被李承乾占据主导,略有郁闷,只得颔首道:“回禀陛下,臣正是为此事而来,犬子顽劣,考场之上与蒋王殿下有所冲突,扰乱考场秩序,着实不对,只不过……” “诶!” 再度被打断,李承乾指了指外头,一脸愧疚之色:“兄长何以这般说话?李恽虽然是朕亲弟,但此番作为不可饶恕,故而将其推到外面杖责二十,予以惩戒。不过此事并未作罢,连累怀让被取消三年科举资格,实属不该,兄长心中有气在所难免,如何处置只需兄长一句话,朕绝对不会包庇!” 窦德玄:“……” 话都被堵住了,还怎么说? 堂堂亲王被当众杖责,自己若是还不满意,岂不是对皇室心存怨怼? 可自己前来觐见之本意,并非是想如何惩处蒋王啊…… 心中斟酌一番,觉得今日必须将话说明白,否则将来后患无穷,只得硬着头皮,无视陛下屡屡给予的警告,垂头叹气道:“亲戚之间,有些小矛盾算不得什么,这件事殿下与犬子都有些过错,陛下予以告诫一番就好,实在不必大动干戈。反倒是犬子,既无聪明才智,更无沉稳之气,原本想着科举考试能够出类拔萃,在仕途之上有所作为,可到底才具不足、心浮气躁,实在是配不上晋阳公主……陛下明鉴,这门亲事尚未开始,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家中人从万年县反馈回来的消息,是蒋王在考试之前临时干预,调换座位坐在窦怀让旁边,这明显就是针对窦怀让而来,而窦怀让与蒋王平素并无恩怨,甚至来往都不多,是何缘由使得蒋王这般针对? 在府中想了许久,父子几人反复商讨,最终不得不承认窦怀让的观点:这件事背后有房俊的影子,而起因便是窦家求娶晋阳公主…… 如此一来,窦家父子自然彷徨恐惧。 虽然结亲之后有陛下撑腰,因为陛下要借助窦家整合关陇门阀的残余力量,可房俊何许人也?一旦被房俊所敌视,便是陛下也保住窦家父子啊! 任凭窦德玄再是自傲,也不敢自比当初兵权在握、权柄赫赫的丘行恭,既然丘神绩可以死得不明不白、凄惨无比,窦怀让又岂会有好下场? 所以父子几个商议之后,由窦德玄入宫,借此机会干脆取消求亲,即便有可能因此引得陛下不满,也不得不如此为之…… 李承乾头痛,这个妹子难道嫁不出去了? 但再是难嫁,那也是他李承乾的妹子、是他太宗皇帝的闺女,血统高贵、金枝玉叶,焉能低三下四? 遂笑着道:“联姻之事,重在情投意合,若兄长心有不愿,那就自此作罢。怀让少年俊彦,定有大好前程,惟愿其他日能寻得如意娇娘,成为帝国之栋梁。” 窦德玄张张嘴,欲说无言,他知道已经惹怒了陛下,自此往后,除非窦怀让有惊才绝艳之举,否则前途无亮、再难升迁。 可他当真是进退维谷、取舍两难,娶了晋阳公主便得罪房俊,以那厮心黑手狠之作风,窦怀让性命堪忧,取消提亲,又恶了陛下,导致窦怀让仕途无望…… 心中既是愤懑又是悔恨。 晋阳公主花容月貌、秀外慧中,又深得陛下以及诸位亲王之宠爱,原本应当是一众公主当众趋之若鹜之存在,然而朝野上下却避之唯恐不及,始终无人问津,自己怎地就一时间鬼迷心窍,认为能够捡到这样一个大便宜? “犬子福薄,无缘尚晋阳殿下,实在惭愧。” “兄长不必多心,姻缘乃命中定数,缘分未至,夫复何言?兄长回去之后当敦促怀让专心学业,三年之后金榜题名、一鸣惊人!” “多谢陛下,微臣暂且告退。” “兄长放心,此事到此为止。” “喏。” 窦德玄嘴里发苦,说什么到此为止?即便陛下当真无心报复,可日后只要窦怀让出现在陛下面前、甚至只是听到窦怀让的名字,都会想起今日取消求亲之恨事,窦怀让又焉有前程可言? …… 待到窦德玄离去,外边二十军棍也早已打完,李承乾命人将李恽抬进来,看着股后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李恽,李承乾面色阴沉,喝问道:“你以为挨了一顿军棍此事便过去了?做梦!老老实实将事情交待出来也就罢了,否则罪加一等!” 李恽喊疼喊得嗓子都哑了,这会儿面色惨白、奄奄一息,有气无力道:“陛下明鉴,事情就是如此,并无隐瞒。” 李承乾哼了一声,道:“你费尽心事,买通万年县官吏更换考场、座位,就是为了破坏窦怀让的考试?” “确实如此。” “还敢狡辩?!” “臣不敢。” 看着兀自咬死了不松口的李恽,李承乾摆手道:“来人,给蒋王医治伤处。” 又对一旁侍立的内侍总管王德道:“去查一查晋阳公主身边侍女、内侍这两日是否出门,若有,则缉拿审问,看其所去何处、所见何人、所为何事!” “喏!” 王德快步走出御书房。 李恽面色大变,迎着李承乾审视的不光不敢直视,眼神闪烁、目光游离…… “哼!” 李承乾怒哼一声,果然有问题! “此时交待,朕尚可网开一面,若等到朕查出来,必然严惩不贷!” 李恽垂头丧气,顽抗到底。 陛下若果真查出,他担着就是,但让他出卖晋阳公主却万万不能…… 李承乾见他神情,自是愈发恼怒:“好好好,蒋王殿下看中兄妹情谊,讲义气是吧?果真是好样的,简直是皇室之楷模啊!等着朕查明真相,你莫要后悔!” “哎呀!疼疼疼,老太医你轻一点!” 李恽干脆闭上眼睛,嘴里吱哇乱叫。 …… 晋阳公主身边的内侍、宫女就那么几个人,想要查明一些问题并不难,王德很快回来,附耳至李承乾身边,小声回禀。 李承乾听了,一拍桌子,等着李恽道:“晋阳身边侍女给你送去书信,信上写了什么?” 李恽知道无法抵赖,干脆闭上眼、梗着脖子:“此事乃臣弟一人所为,陛下要打要罚臣弟都认了,与旁人无关。” 李承乾怒道:“事实俱在,还敢抵赖?说什么一人所为,朕看你们是串通一气、欺君罔上!” 打人的是李恽,主使的是晋阳,但考场之上如何处置窦怀让,却非是这两人能够控制,许敬宗三朝元老、贞观勋臣,岂能受这两人指使?联想到当时房俊就在许敬宗身边,所以许敬宗为何对窦怀让处置如此严厉,原因便呼之欲出…… 混账房二,果然对晋阳贼心不死! 每每有人向晋阳提亲,这厮便从中作梗,难道当真要让晋阳终生不嫁、出家修道,与其暗通款曲、双宿双飞? 岂有此理! “来人,速速命房俊入宫觐见!” 盛怒之下,李承乾打算将房俊叫进宫里来,将事情摊开了说明白,却没有派人去叫晋阳公主。 叫过来又能说什么呢? 那丫头只需撒个娇、耍个赖,他这个兄长便心软,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