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话是什么意思……儿不太懂。” 朱标不解道, “难道政治清明,无党无私,不是一件好事吗?” “身为帝王,莫非还乐意瞧见党争?”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着走着,已是走到了华盖殿外。 “走,进去说。” 朱元璋迈步走入了华盖殿,立马便有内侍跪伏行礼,宫女亦是快步上前,送上茶水。 “你说的那种情况,当然是最理想的,但问题在于,政治清明,无党无私的王朝,真的存在吗?” 老朱抿了一口茶,屏退左右,方才看向朱标,笑问道。 朱标开始回想,但朱元璋却并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果断给出了答案: “纵观史书,咱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 “咱告诉你,人性是复杂的,而人所聚集起来的集体,更复杂!那些当官的,一个个全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由他们所组成的朝廷,能清明?” “你想太多啦!” “如果你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一派清清朗朗的模样,那你就要警惕了,很有可能,那些当官的人已经全都联合在一起,成了一块铁板,合起伙来制造假象欺瞒你了!” 朱标闻言,神色骤然一变。 “党争当然不是好事,会形成互相的倾轧,乃至于内斗!” 朱元璋沉声道, “但如果其争斗的烈度能被君主所掌控,那么,它也不见得是坏事!” “在倾轧和争斗的过程中,他们自然会绞尽脑汁的想要去斗倒对方,那么,他们就会不遗余力的去调查,去搜集,去互相揭短!然后呈给咱看!” “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咱就能看清所有官员的真面目,也拿捏住了他们的把柄!” 朱标顿时恍然。 “原来爹是这个意思……” 他摸着下巴道, “就拿咱们大明来说,或许不存在浙东党,但我们需要有人来监督淮西党,那么就算没有,我们也要当做有,实在不行,哪怕特意培植都可以!” “与此同时,淮西党也必将反过来监督浙东党,形成互相监督!互相制衡!” “而作为皇帝,只需掌握好平衡,便能掌控他们,无论是谁做了坏事,都瞒不住,会马上被对方抖搂出来!” “除此之外,皇帝的权力也将得到巩固,因为手里掌握了所有人的把柄,想要对谁动手,都可以迅速找到理由,将其诛杀!” 啪! “好小子,都学会举一反三了!” 朱元璋一拍朱标的肩膀,大赞道, “不错,正是如此!不过,你想的还是太美好了。” “想要掌握所有人的把柄,光靠两党制衡可不够,因为他们所呈上来的信息,不一定是假的,但一定是夸大的!斗的越烈,消息越失真!” “这样一来,就会形成咱的误判,最后被人当刀使。” 朱标扶了扶额头。 “那该怎么办?” 他一脸心累的道, “我原以为执政者只要处理好政务就可以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好累啊!” 朱元璋闻言,不禁哈哈一笑。 “这就累了?这才到哪儿!” 老朱摆了摆手,道, “其实咱最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刚好你提到这弹劾的奏疏,那看来,这事儿需要提上日程了……” “咱想着,是不是成立一支队伍,专门用于监察各路官员,由此精确的掌握他们的一切行为!” “咱只要把銮仪卫和检校的人合并在一起,人手肯定是够的。” 朱标瞳孔一缩。 “检校?就是之前一直搞暗线情报工作的那批人?” 他惊道, “他们还在?您不是将他们打散冲入各个军队中了吗?”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 “这批人探查情报的经验丰富,咱哪里舍得真的把他们当大头兵使?” “打仗的时候,用来对付陈友谅、张士诚他们,如今天下太平了,就把他们都调回来,用于侦查内部官员!这才叫物尽其用!” “况且,很多时候内部的隐患,比外部要更大!有他们在,咱们就可以在发现苗头的时候,就将其扼杀!” “你觉得咱这想法怎么样?” 朱标眉头紧皱,陷入了思索之中。 老朱也不急,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组织这样一支队伍……可以,但我认为,应该暗中进行。” 片刻后,朱标抬起头来,肃然道, “不能摆到明面上,明目张胆的做!不然的话,这也是一股极其不良的风气,就如同武则天时期的任用酷吏,风闻奏事一般,最后搞的人心惶惶,朝野不宁。” “最要紧的一点,是不能给后世之君开这个坏头!” “爹刚才也说了,一切事情不能想的太美好,您觉得这个组织能帮您掌控一切,但您有没有想过它的弊端?” 朱元璋听着朱标的叙说,目中赞许之色愈发浓烈。 “好,不愧是咱的标儿,政见非常成熟啊!” 他笑道, “你提醒的对,这种事情要秘密的搞,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銮仪卫还是銮仪卫,只是扩充了一些人手,让他们保卫咱的同时,又多了一些差事而已!” “这件事情,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整合一下,至于领头的嘛,咱觉得还是继续让毛骧担任指挥使吧!” 朱标点了点头。 “是,儿回头就去整合。” 父子俩之间的关系,和历朝历代皇帝太子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 他俩是真的穿一条裤子,有什么事都会互相商量。 对于朱标,朱元璋是毫无保留的。 “对了爹,小弟的心学,儿已经整理出来了一篇,交给宋师傅了。” 朱标笑道, “宋师傅似乎对心学推崇备至,已召集了不少儒士研讨,我想,或许都不需要我们推波助澜,只要宋师傅一人出马,便可引动全城风潮。” “毕竟,他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可太高了,他所推崇的学问,必将引起无数儒士学子研读。” 像宋濂这种级别的大儒,哪怕是放个屁,估计都有人愿意给他写一篇《屁赋》! “哼哼,这老小子向来爱惜羽毛,咱让他给咱歌颂歌颂,他都经常敷衍,如今,倒是自发的行动起来了。” 朱元璋哼哼两声,道, “也是好事,就让他先打头阵!看看反响如何!” “你要做的,主要是翻案,把当年的舆论翻出来,好好驳斥一顿,让天下人知道,咱大明天眷正隆,得国最正!” 朱标闻言,暗笑不已。 爹果然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脾气。 当年的舆论,早就已经化作尘埃了,估计这会儿都没几个人记得了,他还非得再翻出来,鞭尸一番。 “你笑什么?” 朱元璋眉头一竖。 “没有没有,我是替小橘子高兴,替爹娘高兴嘛……” 朱标抿了抿嘴,拱手道, “咳咳……爹好好休息会儿,儿告退了!” 说罢,他便迅速转身跑酷。 “这臭小子……” 朱元璋望着朱标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这一番对话,让他对朱标越发满意了,这小子,分明已经具备了成为帝王的潜质! 或许自己的理想,真的可以早早实现了…… …… 是夜,宋濂府邸。 一张长桌之上,摆满了各色瓜果,以及各种美味珍馐。 这对于一向饮食清淡的宋府而言,简直可以用罕见来形容了。 然而,面对这丰盛的吃食,围在桌边的众人却是看也不看,此刻正争的面红耳赤。 “什么心即是理,什么心外无物!我不认同!天理就是天理,跟心有什么关系?” “就是,咱们学了一辈子理,现在告诉我心外无物,心即万物?这是在学禅宗打机锋吗?恕我不敢苟同!” “呵呵,我倒是觉得这个心学的论调,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先前老夫对孟子的一些论点有些模糊,如今看到这心学,让我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啊!” “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个心学绝对不是胡说八道,容我再细细琢磨琢磨,这学问……真有门道!” “感觉?屁话!学问是靠感觉出来的吗?要是这样的话,大家都不用做学问了,全凭感觉做人做事好了!” “你……你粗鄙!” “你才胡言乱语,不学无术!” “#¥%……@!!!” 众儒生口水战打的不够过瘾,竟是掀起了骂战,骂战再一升级,居然想要动手了! 两个脾气暴躁的儒者争得面红耳赤,忽然推搡起来,吓得众人赶忙将他俩分开。 可分开归分开,两人依旧是骂骂咧咧,毫无儒士风度,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一声咳嗽传来—— “咳!” 只见宋濂拄着拐杖,从厢房中走出来,看向众人。 霎时间,众儒者皆是停下了喧嚣,乖乖站定。 “宋先生!” “宋师傅。” 那两个要打架的儒者也瞬间清醒了过来,立马收了手,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宋濂。 他俩,都曾在宋濂门下学习,皆算是宋濂的门生。 如今气血一上头,一冲动,竟然在恩师家里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这……成何体统啊?! 万字已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