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千战马奔腾卷起的漫天风尘,与四蹄轮番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之声交相呼应。 卢奴城下,早有不淡定的百姓高声叫喊着:“乌桓来了,乌桓来了。” 看着混乱的入城人群,羊安忙吩咐潘先领人前去维持秩序。突如其来的敌袭让他措手不及,心中只疑惑乌桓何以来的如此迅捷? 只是很快,他的视线便被滱水对岸的汉字军旗吸引。军旗下人影模糊不清,他却晓得那定是侯三。 却见侯三突然下马长跪,仰天长啸。奈何四下人声鼎沸,哪里还能听个详细?待见人影三拜,一股不详应然而生。 “侯三,那侯三要做甚?”言语比思绪先至,羊安乱了方寸,“端木云,端木云何在?” 回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是了,他记起来了:重骑守城,犹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于是他亲口把端木云遣去毋极,当一支奇兵去了。 不待他捶胸懊恼,一阵破空的响声从对岸传来,霎时间,便有百余骑士相继朝那面迎风飘扬的军旗围拢。 “三…三儿!” “三哥!” 耳边传来同样察觉异样的潘大和太史慈的嘶吼着声。 羊安晓得如今非是迟疑之时:“潘…子义,快快,传我军令,命侯三速速回城!” 然,不待太史慈诺字出口,一道人影已抢先飞奔下城。 …… 滱水东岸,侯三领着一曲临时拼凑的轻装骑士列阵排开。他觉得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一如阿郎每每的战前动员。只是不停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让他再难组织有效的言语。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声嘶力竭:“何人敢随某一战!何人敢随某一战!” 或许他再难晓得,千军万马之前,他只单人单骑站在那里,只问“何人敢随某一战?”,那便是最好的战前动员。 片刻的沉寂,执旗的士卒率先轻踩马腹上前,落侯三身后,口中大声道:“愿随军侯一战!” 下一秒,二百勇骑用山呼海啸般的“汉军威武!”诉之侯三中山国的儿郎保卫家园故土、父老乡亲的决心与勇气。 那喊声雄壮无比,盖过了四下一切的嘈杂,仿佛便要冲破九霄之外。慌乱逃命的人群亦不禁驻足侧目。 地面震动的愈发急迫,转眼间,敌骑已现出身影,而渡河的人群尚未散尽。 “三…三儿!” “三哥!阿郎有令,命你速速回城!”隐约听到喊声的侯三回望对岸,是马背上为人群所阻的潘大、太史慈二人。他歉意地笑了笑,随即不再留恋。 这一刻,他感觉呼吸不再急促,身上亦仿佛卸下千钧重担一般充满了力量。于是他抽出腰间环刀向天,双脚猛踩马腹,大声喝到:“弟兄们,杀~” 风在吼,马在啸,英勇的儿郎前赴后继。犹如飞蛾扑火般淹没在乌桓人铁蹄之下。 滱水西岸,潘大被几个甄家食客死死制住,嘴里却不停的呼唤着侯三姓名。李四郎一边吃力地阻拦太史慈,一边下令断桥。 落荒的百姓却无暇理会为彼等负重前行的无名英雄们,当真应了那句“大难临头各自飞”。唯有一名抱着孩童的妇人痴痴地望着对岸。 “阿娘,阿娘,你怎么哭了,你在看什么?”女娃儿轻轻抹去妇人眼角滑落的泪水。 那妇人勉强地挤出微笑,回到:“娘在看一位将军,和他的勇士。” 卢奴城头,没有等来奇迹的羊安,躲在城楼里泣不成声。他见过太多战争带来的生离死别,也晓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然事临己身,他终究情难自已。 他自责,自责为何想不到坚壁清野的策略势必会加快乌桓的行军速度。自责笃信探马的能力却忽略了两条腿的人终究跑不过四只蹄的马。更自责自作聪明的将羽林左监调离卢奴。 或许外人眼里,他是智者千虑,偶有一失。可羊安却晓得自己不过比旁人多了几千年的见识;不过是明明没有金刚钻,却非要揽瓷器活的普通人。 脑海中,质疑声此起彼伏,羊安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中。 只是片刻之后,眼前突然莫名浮现侯三微笑着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伟岸而坚定。一瞬间,羊安似乎明白了。即便人终究有一天要直面自己的平庸,那又有何惧哉?这世上本就没有许多个天赋异禀、游刃有余,多数人不过是竭尽全力罢了。 前世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成人的父母,今生慷慨赴死的二百勇士。便是“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的最好证明。 而支撑着这份砥砺前行勇气的,正是责任。为人父母的责任是将孩子抚养成人,而侯三的责任是护送百姓。那他羊安呢?他的责任又是什么? 战火方始,中山还有近百万百姓赖他庇护。他如何还能在此自怨自哀?他不能让侯三的命白死,二百勇士的血百流! 羊安没想到教他道理的,竟是那个看着最不着调的侯三。于是,看着那渐行渐远,慢慢消散的背影,他正襟伏地,深深一拜。 残破的夕阳映射勇士奋战之处,没入土地的军旗无力的低垂。然落寞与萧索并未就此带来片刻的平静。 一阵急促的轰鸣声,大股骑兵已列阵城下。却见一骑催马出阵上前,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道:“吾乃天子(张举)麾下先锋,方才众汉家勇士死的惨烈,今将尸身奉还,尔等好生敛葬。” 说罢,身后众骑纷纷抛下汉军尸体。那乌桓将领又道:“大军旦夕将至,尔等若是识趣,献上羊安人头,开城纳降,则天子心念苍生,可保城中百姓无恙。不若,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回应他的,是一支破喉的利箭,那是百中无一的一箭,也不晓得到底是那乌桓人的运气差,还是羊安此刻状态正佳。 羊安却晓得,自己这包含怒火的一箭,既是为侯三复仇,也是为阻止张举的攻心计。 “尔等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辽东、右北平、广阳、涿郡,尔等夷狄所到之处,何有安生?今张举出此奸计,怕是惧我威名,又恐攻城无力,损兵折将罢了。尔等且回去告诉那张举,我羊安不会跑也不会逃,便在这卢奴等他,他要取我人头,自来便是,何必如妇人般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