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须尽欢。伏均不晓得此刻的羊安算不算得意之时,然若羊安欲尽兴,他定是奉陪的。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羊府中堂,四案相聚。少了上官、长辈在旁的伏均自然纵情放饮起来。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了几分醉意,不分场合埋怨道:“羊三郎啊,羊三郎,莫…是兄弟我…要说你,你,你虽天…资聪颖,这,这有…有时候吧,却不…甚精明!” 羊安笑回道:“伏三郎,你莫要喝点酒,便胡言乱语。” “非…非是兄…兄弟我乱语,叔兴啊,当…当处你初…来乍到,舍,舍了这匠官营桌…椅家具的利也…也就罢了。如今何…何故几舍了这雕,雕版印…印刷的利?”那伏均说罢,又醉醺醺地摇着糜竺手臂道:“子…子仲,你走…南闯北,见…见识广博,当…当晓得其,其中利…当己许。” 却闻糜竺道:“余以为,天下之事,无非名利二字。雕印之术福泽天下学者,其为名也。而今洛阳书贵,价比数金,其为利也。然名利双收,却未必不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羊校尉,在下可曾言中?” 羊安笑着满饮爵中之酒,道:“子仲所言不差,却也非尽然。” 伏均此刻,身虽飘飘似仙,思绪却还清晰,不买账道:“前…前日,毕…毕岚所献,献檀…檀木雕…龙椅,可…可是出…出自尔手?汝…汝既要…求名舍…舍利,为…为何又将这功劳,让…让于那毕…毕岚?” 甄俨、糜竺听出伏均言下之意指的是那檀木雕龙椅本是羊安的创意,如今却让功于毕岚。二人先前并未听说这茬,此刻不约而同地瞧向羊安。 见众人翘首以盼,羊安却故弄玄虚道:“尔等都想知道?来来,咱先饮了此杯再说不迟。” 甄俨书香门第,糜竺富贵出身。二人都是饱读诗书,识得礼数之徒。晓得这大婚之夜与新郎醉饮,使新娘独守空房,实非礼也。固虽为羊安强留,却也总想着如何相劝。 然他二人本有心攀附羊安,此刻闻他欲言秘辛,非见外于二人,却忙举爵应邀。 待酒尽,羊安环视左右,这才道:“君不闻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点到既止,也算是一门说话的学问。羊安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道尽了一切。甄、糜二人闻言不禁回味咀嚼。 伏均本是不拘小节之人,酒精作用下愈发吵闹,道:“甚狗屁取之,予…予之,尔等莫…莫要听他胡…胡扯,分明…便…便是傻。” 跪坐一旁的糜筝,却心直口快问道:“不知校尉何求?” “放肆!校尉秘辛,岂容轻探?” 那俊俏随从先在毋极时便已见过,羊安自不面生。也晓得糜竺这般说来,实有意试探其在自己心中分量,不露痕迹的斜了斜嘴,道:“欸,子仲兄,大婚之日何有这般规矩。何况,洛阳、毋极,你助我良多,别人信不得,你,我还信不得?” 又道:“尝有农户二家,一曰张三,一曰李四。二人因居处左右,家境相当,故而和睦友爱,情若兄弟。一日,李四耕作之时,于田间拾得金饼一枚,张三于是由嫉生恨,二人不复善也。小郎可知何也?实因这天下之人,不患贫而患不均。” 那糜筝当真冰雪聪明,当下举一反三道:“夫十二中常侍,其人各执宫中一署,虽稍有尊卑,实旗鼓相当。今毕岚屡献其宝,见信于上,又掌匠官、印官二营,难免不遭余者嫉恨。其先因校尉已与赵忠生隙……我知道了!好啊,羊校尉看着儒雅随和,这心思也忒坏了。只是你今日为我等见破,安知堂中之人就能守口如瓶。” 却见羊安哈哈哈大笑,只又饮酒一爵,却不再言语。 他自然是不怕得。诚然当初毕岚与赵忠生隙是无心之举,其后对毕岚不遗余力的扶持却无疑加剧了彼此的矛盾。如今毕岚受他好处良多,依赖渐重。便是外人说破,怕也只当挑拨离间。至于赵忠其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怕早不能与毕岚、羊安善了。 只是他自信的一笑,却被一旁糜竺误解,当下伏地道:“家奴失言,明公勿怪。竺定不负明公矣。” 羊安见状,又笑道:“子仲严重了,快快请起。” 却不防甄俨又伏地道:“叔兴为天下计,谋除宦官,俨替天下人谢叔兴。” 这话直说的羊安老脸一红。他本意,实仅只为保毕岚这有用之人性命,哪里是甚谋除宦官? 待众人又饮数旬,甄、糜二人醉意渐浓。早已伏案而睡的伏均却突然挺身泣道:“可怜我那妹子,本还欲与汝羊三郎结秦晋之好,却让天子捷足先登了,哇~”许是那甄俨当真醉了,不待羊安说话,便接口道:“岂,岂是你伏…伏三郎,吾,吾本亦…亦有次意。” 羊安闻言,哈哈大笑,边起身,边带着五分醉意轮番指着众人道:“你欲当我大舅哥,哈哈,你亦欲当我大舅哥,哈哈哈,子仲,你又如何?欲当我大舅哥否?” 明知是酒后戏言,那糜筝却听得既羞且臊。 醉眼惺忪的糜竺则强打精神胡言道:“家妹骄纵,时…时常惹事。哎哟!哪个捏俺,起开。明…明公若是有意,俺今…日便做主了……唔,唔。” 那糜筝方才捂住兄长口鼻,不料羊安已坐至身旁,一把将她搂住,道:“子仲兄,我今日方刚大婚,令妹怕是无福消受了。方才见你家小郎天资聪颖,欲请为我平阳侯行人(行人:侯国属官),不知子仲兄意下如何?” 那糜筝何曾与男子这般亲昵,当下又腼又怯,忙挣脱开来,甩手便往羊安脸上招呼。 而羊安始料未及之下,一时无从闪避。只及闻“啪”得一声脆响,一只纤纤玉手已严严实实的扇在脸上。须臾间一股火辣直穿脑门。 一旁的伏均见状,直笑得四脚朝天,道:“哈哈哈,羊叔兴,汝也有今…今日,哈哈哈。” 甄俨眼神涣散的看着羊安,张着嘴只道出一了噢字。 糜竺支撑着脑袋,勉强说到:“不…得…无…”然理字尚未出口,人却已然趴倒在案上。 再说那糜筝,吐了句:登徒子,转身便往府外跑去。 羊安本只二、三分的醉意,方才不过是借题发挥,逃避洞房,顺带演一演堂中众人。此刻挨糜筝一掌,酒意顿时烟消云散。却忙呼喊到:“来人!” 却见黑暗中两道人影摸出,其一自是府中庶子(庶子:侯国署官)陈儁。另一人则是当初毋极为羊安递送张举情报的张方。他如今已是府中门大夫(门大夫:侯国署官)。 羊安见到二人,忙吩咐道:“张方,快追上那糜家小郎,切莫出了乱子。”他虽不知缘何挨打,然酒桌上的肚量还是有的。更何况那糜家与他确有大用。 待那张方领命而去,陈儁方才与羊安耳语道:“阿郎,此非小郎,乃是一娘子。” 羊安不解道:“娘子?何以见得?” 陈儁回道:“脚步轻盈而无力,面白而无须,自当是娘子,某悦人无数,当不至见错。” “难怪她方才这般激烈!”羊安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毋极初见之时,只当是糜竺幼弟糜芳是也,故今欲请之入府,权当人质,不想却闹出这般乌龙来。 却闻陈儁又道:“阿郎,老妇人又遣某来请,今日大婚,使众娘子久候,终非礼也。” 羊安于是问道:“我娘尚未就寝?如今身在何处?” 陈儁道:“老妇人在内院中等候。” 羊安心中感慨: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回道:“行了,我这便过去,此间众人便劳陈师了。” “喏!” 待出中堂,羊安忽又道:“哦,对了。” 陈儁会意,却忙跟出附耳。 “豫州若人手不够,可往幽、冀调遣,此外,徐州亦当早日安排人手。”羊安说罢,瞅了一眼堂中糜竺,便径直往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