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阳南郊破观,张绍仔细的从手中豁了口的碗里挑出颗小石子儿,抛到一边。口里念道:“你是说,他今日也在天子祭天的仪仗里?” “那还不止。”高进扒拉两口粟米饭,又道,“他今日骑着高头大马在头前开路,身后足有百骑跟随。” 张绍又挑出一颗石子,道:“你可瞧得清楚,到底是也不是那小子?” 高进边咀嚼,边道:“自然不会看错,那小子便是化成灰,某也能认得。” 张绍顿了顿,心道:天子仪仗,出充车骑,想不到羊安为郎不过半年,竟入了执金吾,也不晓得现居何职?不过既然头前领兵,想来官职不小。这复仇之事怕是没这么简单了。不若劝那高进就此罢手,归乡种田算了。于是与高进道:“羊安既领兵马,只凭我等怕难成事,不若……” 他话音未落,高进已知其意,“恍当”一下扔下碗筷,怒道:“前番数度阻拦,此番又要说甚?” 张绍忙道:“贤弟,莫急…先听某把话说完…” 高进道:“还有甚好说的,你若不想报仇,自回乡里便是。某便一人,也定要将那奸贼碎尸万段。”说罢,冷哼一声,便往观外跑去。 张绍见状也不追赶,只是轻叹一声,便往嘴里送了口粟米饭儿。说起来,他与那高进本并不甚熟络,当日若非在霍山偶然相遇,两人怕不会有何交集。只不过这半年来他二人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竟生出兄弟情义来。再一转念高进平日行事冲动鲁莽,此时又复仇心切,若只留他一人,自己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只得收回念头,另谋他法。 汉明堂圆顶方基,内有九室,每室四门八窗,高三丈,东西九筵(一筵约为九尺),南北七筵。依周制:赤缀户而白缀牖。九室成九宫排列,正中为大室,东西南北为正室,各有名讳。正室左右又有个室(个室意为偏室)。 话说天子领着三公九卿、皇后皇子在明堂内祭天。待礼成,又设宴款待群臣。不过吃饭这事儿仿佛总也轮不到羊安,他自有巡守之职。 待巡到东门,却见一队卫士匆匆来报,为首的乃是军侯张龙。 羊安见状,问道:“何事惊慌?” 只见张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回将军,前方有太学生互殴。此地距辟雍太学不过百米,末将恐惊了圣驾。” “我道是何事,竟这般慌张?原来是书生打架。尔等自各守其职,莫作理会。” 那张龙犹豫道:“这……” 羊安笑道:“怎么?你欲与那般勋戚子弟动手?还是欲与儒生说理?这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难不成要自取欺辱?” 张龙忙道:“那依将军之意……” “诸人领命,彼若只在太学闹事,尔等自袖手旁观,莫要多事。凡有越界冲驾之嫌者,一并拿下,送洛阳令听候发落。” “得令。” 却说诸人方退,羊安便瞧见一身黄襦的聂韵熙自明堂而出。于是见机使了左右继续巡守,自个儿则跟了上去。二人三弯二绕,拐进一处僻静之地。羊安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喊道:“聂……”只是聂字出口,却又不知如何称呼。 再说聂韵熙,自上次皇后寝宫内闻羊安已有婚约,便下定决心从此断了情念,专心复仇。可谁想今早见到羊安,心中不禁又起波澜,脑海里满是二人数度相见的场景。 那晚,清风胧月雪方歇。他揭了自个儿面纱,又占了自个儿便宜,最后却维护了自个儿。那日,烈火焚尽二月春,他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数度冲进火场,只为救自个儿逃出生天…… 满怀心事之下,竟未察觉身后有人尾随。直到此时听到唤声,这才止步转身。 二人四目相对,聂韵熙今日依旧明艳动人,只不过那眼神里却分明透着一股怨意。羊安莫名其妙之下,却也不做多想,笑道:“聂娘子,看来你我注定有缘,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聂韵熙见了羊安,心中实又惊又喜。她晓得,自己终究对他生了情愫,断难轻易割舍。亦断定那冤家心中定也在意自己。只是任涟漪频生,脸上却依旧不露痕迹,只行礼到:“奴婢见过将军。” 只是她方起身,羊安竟一手托其腰,一手掩其口,一个侧身,便带着她转入一间空茅房。骤变突起,她不及反应,只下意识地瞪大双眼,盯着羊安。却闻对方小声道:“莫要说话,有人。” 春衫薄,茅间窄。即便鳞甲贴身,羊安仍能感受前方传来的柔软感,心中不禁荡漾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此处熏人的气味。 然,饶是羊安手脚安分,那聂韵熙仍被撩拨得又羞又恼,脸上传来的温热瞬间染红两颊。这一刻,她心中所有的爱恨情仇涌上心头,顷刻间又全部化为委屈,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去。 羊安哪里吃得消她这般,待四下没了动静,慌忙松手。聂韵熙得空,顺势闪出茅房,朝着出来的羊安便打。羊安又忙握住她手腕,又顺势拥进怀里,道:“莫打,我心疼。” 聂韵熙哭道:“你既有了婚约,为何还来撩拨?” 羊安这才恍然大悟,这小娘子八成是听到了那日和皇后的对话。却也来不及多做他想,只故作无奈道:“安自幼父母双亡,婚约乃是祖父之命,实不敢违。”此话虽不实,却也无错,总不见得说那两个未过门的媳妇儿是自己使计骗来的? 他说着,不等聂韵熙反应,又道:“可我喜你爱你是真,想你念你也是真。今日仪仗中途一见你,我心头便生出许多欢喜,忍不住就想多瞧你几眼。偏偏你不理不睬,这心又突然如石沉大海,一阵失落。此番见你出来,旋即匆匆跟上,亦只为多看你两眼。”他虽平日里说话亦真亦假,然此时却是真情流露。 那聂韵熙虽负血海深仇,比同年成熟许多,然终究不过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此时听情郎表明心迹,心中自是转悲为喜,喜不自胜。只是嘴上却道:“油嘴滑舌,我才不信呢。” 羊安忙信誓旦旦伸出右手三指举天道:“我羊安向天起誓,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若有……” 他誓未说完,那聂韵熙已一手捂住他嘴,道:“好啦,我信你便是。” 羊安于是抹去她眼角泪痕,道:“那你莫要再哭了,泪在美人颊,血在心中流。” 聂韵熙莞尔道:“贫嘴。”便将脸伏在羊安胸前。片刻温存,却又突然担忧道:“郎不嫌妾位卑,妾亦不论郎家室,只是妾身在宫中,怕与郎难有将来。” 羊安道:“此事或另有办法,且容我再作筹谋,朝夕与今生,只愿与卿相伴。” 聂韵熙闻言,乖巧点头,道一声“嗯”,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血海深仇仿佛皆已抛之九霄云外。 看着依偎在怀中的美人,看着眉黛间传来的万种风情,羊安不自觉的吻向额头,这一次,聂韵熙没有抗拒。 只不过郎情妾意,终究是抵不过造化弄人,中平二年四月,天子幸采女聂韵熙,册封美人,旬日,又晋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