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雒阳。 巍峨皇宫,椒房殿。 刘宏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脸颊颧骨突出,俨然已经瘦脱了像,干涸的双眸内陷很深,发灰的瞳孔,彷佛已经宣告他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何钰在身旁伺候着,一刻也不敢离开,身旁的太医排成一列,时刻准备进行抢救,中常侍蹇硕、张让等人更是齐聚于此,明面上是在伺候皇帝,但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 真正到了弥留之际时,刘宏方才感受到周遭人的冰冷,对于他们而言,自己的身体是否康健,已经无关紧要,即便真的要死,也必须要立一个他们想要的人当皇帝。 可是...... 刘宏虽然身体已经病入膏肓,但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想要立的皇子,在朝中没有势力,单凭一个蹇硕,还真未必会是何钰、何进、张让等人的对手。 他现在心里念的,只有一个远在幽州的人,若是王昊能够回来,或许凭借他这些年打出来的名声,以及本身的能力,能与何钰、何进等人对抗。 “莹儿回来了吗?” 刘宏的声音微弱至极,带着濒死的气息。 “恩?” 何钰凑到跟前,仔细聆听。 若是立刘辨为皇太子,那便省了他很多力气。 可是,这老不死的家伙偏偏始终没有透露半个字,亦或者已经透露,只是自己不清楚而已。 “莹儿,她回来了吗?” 刘宏强撑着一口气,试图将声音放大。 “莹儿?” 何钰稍稍有些失落,但终究还是如实回答,摇了摇头:“还没,不过陛下放心,宋黄门已经去了,算算日子,也应该要回来了。” “报—!”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随即。 一个莺铃婉转的声音,自殿门口处响起:“父皇—!” 刘莹匆匆赶来,飞扑在刘宏的榻前,眼瞅着眼前这个已经瘦脱像的男人,与自己印象中英明神武的模样,天差地别时,刘莹眼眶不自禁红润起来,两行热泪翻滚而出。 “父皇,您......” “莹儿!” “莹儿来迟,望父皇恕罪。” 可是,刘宏的目光却是掠过了刘莹,望向后方:“莹儿,子霄呢?他没有回来吗?” 刘莹颔首点头,当即解释道:“父皇,鲜卑大军突然有异动,阿昊可能需要晚两天过来,您放心便是。” 现在的刘宏却不这么想:“没回来!竟然没回来!他果真没回来!” 刘莹赶忙凑到跟前,虽不能明言,但却可以暗示:“父皇放心,子霄处理完鲜卑之事,会立刻赶回来,我们已经约好,您安心便是。” 虽然刘莹极力暗示,但现在的刘宏,已经彻底死心,最近发生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像是一柄柄锋锐的宝剑,狠狠地扎在他心头,痛彻心扉。 甚至...... 刘宏已经对此麻木,干涸的双眸淌不出半滴眼泪。 不得已,刘莹只能抓着刘宏的手,不停地宽慰:“父皇,您一定要坚持住,女儿向您保证,最多十日,阿昊他一定可以返回雒阳,您千万要撑住啊!” 但是刘宏依旧仰着头,盯着铺在上方的尘称,发出悠悠一声长叹,他的双唇不停地颤动,口中喃喃自语,却没有人能够听得出半句话来。 “父皇!” “父皇—!” “您一定要坚持住啊,父皇!” “......” ***** 与此同时。 虎啸山庄。 赵昂带着王昊的亲笔信,径直赶来,将其交给了王景。 王景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愣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抬眸瞥了眼对方,乃是王昊的心腹赵昂无疑,低头再瞥一眼信中的字迹,也的确是王昊的字迹无疑。 可是......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全都认得,但把它们拼在一起,却让王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封信竟然是出自王昊之手。 赵昂瞧出王景面色有些不对,当即皱了皱眉:“不知二公子,有何疑惑?不妨直言。” 王景捏着颌下一缕胡须,深吸口气道:“能不能告诉我,子霄为何要卖掉虎啸山庄,现在的虎啸山庄,可是个真正的聚宝盆,若是将其卖掉,岂不很亏?” 实际上,别说是王景了,便是赵昂也一直有此疑惑。 “唉。” 他叹了口气,皱着眉,摇头言道:“说句实在话,连在下也不明白,主公为何要卖掉虎啸山庄,这可是我等当年辛苦打拼出来的,即便现在离开了河洛,也没必要将其贱卖不是?” “没错。” 王景眼瞅着赵昂同样有此疑惑,心中疑窦更盛:“子霄如何说?” 赵昂摇了摇头,轻声道:“主公没有解释,只说这是命令,而且必须要在半年之内,将其卖掉,哪怕赔一点,也必须要卖掉,山庄内能够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便卖掉。” 嘶—! 王景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他能从这样的口吻中,听出那股卖掉山庄的坚定,这已经是死命令了。 王景不停地揣测王昊的心理,企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不管他如何想,这样的命令,根本就是一个不合常理的命令,而且极其愚蠢。 尤其王景替王昊掌管了数年的山庄,非常清楚虎啸山庄已经成为雒阳最大的明信片,这里每天的流水极其恐怖,不论是煤炭也好,亦或者纸张也罢,全都是令人眼红的生意。 卖掉山庄? 简直愚蠢至极! 王景低头再次瞥了眼信笺,狞声道:“该死!若是子霄执意要卖掉山庄,不如转给我们王家,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至于价格,肯定不会让子霄失望。” “不可!” 赵昂毫不犹豫地否定:“实不相瞒,主公有严令,不可转给并州王氏,而且此次前来雒阳,在下唯一的任务,便是盯着此事,尽快处理掉山庄。” “啊?” 王景再次懵逼了,一脸的不敢置信:“不可转给王氏?” 赵昂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为何?” 王景完全不明白王昊的骚操作:“子霄为何如此这般?” 赵昂飞快地摇头摆手:“二公子切莫问在下,在下亦是不知,主公只说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必见分晓,让二公子您尽快处理,趁着现在虎啸山庄值钱,赶紧处理掉。” “可是......” “没什么可是!” 不等王景辩驳,便被赵昂直接打断:“主公有言在先,这是命令,若是二公子不卖,那便由在下接手,联络买家,尽快将虎啸山庄卖出去。” 王景皱着眉,再次从赵昂的语气中,感受到王昊的决绝:“好吧,既如此,交给我便是,一定会尽快处理掉山庄,你等我的消息便是。” 赵昂拱手抱拳,朗声言道:“既如此,便拜托了。” 王景恩的一声点点头,试探性问道:“会不会与陛下有关?” 赵昂摇摇头:“二公子不必问了,在下当真没有丝毫头绪,不过既然是主公的决定,那在下必定坚决执行。” “行!” 王景略显无奈地吐了口气:“你们便任由那小子胡来吧!竟然舍得将日进斗金的虎啸山庄,就这样拱手送人。” 赵昂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怕它是金山银山,我等也只能执行主公的命令。” 王景豁然起身,招呼道:“来人。” 从外面转入个侍从:“诺!” “立刻安排一间客房,好生招待。” “诺!” 王景随即揖了一揖:“伯然,既然子霄有严令,那在下便只能尽快去做了,你安心在山庄呆着,有何事,尽管开口,他们一定不敢怠慢。” 赵昂肯定地点点头,淡然一笑:“这里同样是我的家,放心吧,我明白的。” 王景颔首:“既如此,在下告辞。” 赵昂亲自送出山门,望着王景策马离开,直奔雒阳皇城。 呼~~~~ 他长舒了口气,同样扪心自问:“主公此举,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当真与陛下有关?可即便陛下当真驾崩了,也没必要卖掉虎啸山庄吧?” “主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该死!完全想不明白。” “......” ........ 王景虽说只是并州王氏的二公子。 不过...... 执掌虎啸山庄这两、三年以来,他在雒阳的确结识了很多达官显贵,人脉拓展了不少。 当他把消息放出去的时候,立刻在雒阳商圈,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王昊竟然要把虎啸山庄卖掉?这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真的!我亲耳听到王景说的,而且很多商贾都知道了。” “虎啸山庄啊,日进斗金,当真要卖掉?” “天呐!王昊到底是怎么想的?” “据说已经有商贾在接触王景了。” “咱们也立刻汇报家主。”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 消息放出去不过一天。 各大家主的案头上,便已经递上了变卖虎啸山庄的情报。 袁府。 夜。 一灯如豆。 跳动的烛火在袁隗的面上闪过,显得极其狰狞。 他哦的一声诧异,放下手中的书本,不自禁皱眉道:“王昊要变卖虎啸山庄?” 袁基极其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消息已经确定,是王景亲口所说,叔父,那里原本便是咱们的地方,咱们要不要再买回来,这笔买卖肯定不会赔。” 袁隗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细眉微蹙:“王昊此子难不成已经看出了什么?他要卖掉虎啸山庄,明显断定雒阳必将经历一场浩劫,否则绝不可能舍得卖掉山庄。” “况且!” 言至于此,袁隗的眸光愈加深邃起来:“此次万年公主从幽州回来了,可王昊却没有回来,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鲜卑犯境,此子的确是在刻意回避雒阳。” 老谋深算的袁隗非常清楚,每当皇权在更替时,总是会伴随着权力架构的重新调整,不论是刘辨也好,亦或者刘协也罢,他们登基称帝以后,势必面临着一次血洗。 可是...... 这与虎啸山庄又有何关? 不管怎样,刘莹乃是刘辨、刘协的亲姐姐,王昊便是他们的亲姐夫。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助力,他们拉拢还来不及,又岂敢迫害? 王昊此举的确有些反常,但却令袁隗陷入了沉思,因为接下来的雒阳,在他的执掌中,必定要经历一次浩劫,一次彻底打破权利架构的浩劫。 可这种事情,他始终是一个人在盘算、布局,甚至连袁基都不清楚他内心在想什么,王昊一个外臣,即便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一下子窥破自己的秘密才对。 难不成是碰巧? 可是!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点吧? ...... 一连窜的问题,如同冒泡泡般,在脑海中冒出来。 袁隗顷刻间陷入了沉思。 他实在不愿自己多年的布局,就这样毁在一个完全不在局中的人手里,毕竟皇帝驾崩这种事情,数十次才一次,只有这个时候是最动荡的,最容易得手的。 “叔父?” “叔父?” 见袁隗陷入沉思,良久不言,袁基试探性地呼喊道:“叔父,您没事儿吧?” 听到声音的袁隗这才怔回神来,随口答了一句:“恩,没事儿。” 袁基暗松口气,再次试探性询问道:“那咱们要不要购买虎啸山庄?若是能够拿下,府里可以多一笔不斐的收入,而且凭借着咱们袁家的名声,将来的收益......” “不必!” 不等袁基把话说完,便被袁隗挥手打断,直截了当地否定道。 “啊?” 袁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足足愣怔了良久,方才再次确认道:“叔父,您的意思是......” 袁隗抬眸瞥向袁基,极其郑重地道:“我说过了,不必理会,现在的虎啸山庄价格必定很高,没有七、八年的时间,根本收不回本钱,谁能知道这段时间,雒阳会发生何事?” 袁基心中不舍,再次劝道:“可是叔父,这笔生意千载难逢,若是错过了,咱们一定会后悔的。” 袁隗眸光一凛,眉宇间荡过一抹淡淡的狞色:“我已经说过了,这笔生意,咱们袁家不掺和,你没听明白吗?” 袁基吓了一跳,赶忙拱手:“小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