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站满了圆滚滚的各色“汤圆”。　　 突如其来的大雪让所有的官员又肥胖了一整圈，朝堂上的气氛格外的压抑，因为李贤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最为关键的是，李贤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坐在首位，聆听着百官们汇报政务。　　 朝堂上甚至没有官员们争执的声音，诸位官员就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一般，挨个的汇报工作，直到礼部的一位官员开口。　　 “陛下，冬至将至，按照李唐旧制，当邀诸王与诸国使节于圜丘祭天，参与祭天的诸国使节已于礼部报备，但诸位王爷……陛下可已有人选？另外……洛阳……”　　 大唐对冬至极为重视，冬至节仪被称之为“国之大典”，有很多的官方庆祝活动。主要的包括皇帝冬至南郊祭天、朝会群臣与各国使节、政府放假以及大赦天下等等。　　 这本是正常的事儿。　　 但，这位礼部官员却问了两个在此时此刻极其敏感的话题。　　 第一个问题是武曌夺权后，将祭祀的地点搬到了洛阳的明堂，现如今李贤复立李唐，祭天是还在洛阳的明堂祭呢？还是在长安城东郊的圜丘呢？　　 第二个问题则是邀请诸位王爷了。　　 放在以往，这并不算一个敏感的话题，但现在……　　 李贤的目光几乎是瞬间看向了那礼部官员，感受到悬在头顶的杀气，那官员瞬间跪倒在地，不住告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呐！”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凝固到极致，甚至连带着朝中百官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悄不可闻。　　 好半晌，李贤才轻呼了口气。　　 “起来吧！卿何罪之有！”　　 紧张的氛围为之一松，但更为凝重的猜想出现在了朝中百官心间。　　 “难不成……都是真的？”　　 朝中百官怎么想，那位礼部官员不知道，他此刻只知道自己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了。　　 他自然知道这两个问题敏感，但筹备祭天的礼部又不得不问，好在咱陛下没有迁怒自己！伴君如伴虎啊……　　 “朕尚未通知诸王，既然卿提到了这个问题，便替朕草拟诏书，宣诸王长安城觐见吧。”李贤说到这顿了顿，末了又皱了皱眉，“罢了，朕给你个名单，你挨个去邀请吧！”　　 说着，也不顾正开着的朝会，在小册子上写了起来。　　 那礼部官员一直跪在地上没敢起身，直到身前落了本小册子，才慌不迭的捡起来。　　 打开，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这册子里……没有庐陵王李显和豫王李旦的名字！　　 ……　　 散朝。　　 今日的早朝无甚风波，但却在诸位朝臣心中酝酿起了巨大的风波。　　 陛下为什么没有邀请庐陵王和豫王？　　 要知道庐陵王和豫王作为陛下胞弟，平日里关系最好，可此刻却偏偏没有邀请这两位！　　 再联想到这些时日传出来的太极宫禁严的消息，以及昨日陛下所说的“袁绍不认生母”的典故，有个隐隐的猜测愈发的浮出水面。　　 陛下……真的要对太极宫那位动手了！　　 朝臣们惴惴不安，大唐难道又要回到那个腥风血雨的时期了吗？　　 但，更聪明一些的朝臣们却想到了更多。　　 陛下精明睿智，绝不会干这种“蠢事”，所以……这里面可能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甚至是辛秘！　　 这些更聪明的朝臣们稳坐泰山，坐等事情发酵。　　 直到又有一个风闻传出。　　 没有人知道这个风闻是从哪里来的，但这个风闻传的有理有据，风闻说的是一桩关于高宗皇帝的轶事，说早年的高宗皇帝时常苦恼于后宫三个妃子王皇后、萧淑妃以及武曌争权夺利，竟和武曌的姐姐韩国夫人好上了。　　 休说在这个风气开放的大唐了，放在任何时代，这些名人大仕的桃色秘闻都是流传最广的，一时间这个消息竟然传的满城皆知。　　 这个消息并不算什么说不得的东西，反倒为高宗皇帝添了几分风流，因此也并没有被禁止。　　 坊间甚至还津津乐道。　　 但，直到某一天传出了另一个消息。　　 高宗皇帝和韩国夫人还有一个儿子。　　 这下，机警一些的人再不敢讨论这个话题了，即便有些许酒蒙子还想拿这个话题当作酒后谈资，但却都被同伴眼神制止，坊间朝中一片风声鹤唳。　　 但舆论是压不住的。　　 话题从明面变到私下里，却流传得更广。　　 这件事彻底的引爆，据说是陛下抓了两个嚼舌根的宫女，直接杖毙。　　 这下，无数人都开始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　　 高宗皇帝和韩国夫人还有一个儿子，那这个儿子……是谁？　　 再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大臣们心中恍然大悟！　　 高宗皇帝和韩国夫人的那个儿子……就是咱当朝的陛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武曌不是咱陛下的生母！意味着武曌不是太后，而是太皇太后！　　 同样也就意味着……咱陛下和她之间，并无孝道可言！　　 天塌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人们心中的时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何陛下不让庐陵王和豫王参加祭天？因为庐陵王和豫王是武曌的亲子！而陛下……打算杀死武曌！　　 不让庐陵王和豫王进京，就是担心这个过程出现什么意外！　　 这次没有人不怀疑这一点。　　 所有人都知道武曌早年和李贤的争斗有多么的剑拔弩张，双方都到了恨不得将对方直接掐死的地步，如今有了这么个天赐良机，陛下不可能不抓住的。　　 天真的要塌了。　　 一时间，朝中几乎所有人都是人人自危，但，也有例外。　　 有的人急了。　　 那些属于武曌的党羽急了。　　 如果武曌死了，那他们怎么办？当真要被李贤边缘化一辈子，至此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这些人也开始暗中张罗了起来。　　 整个长安城因为这一场浩大的流言变得暗流涌动。　　 但，最先坐不住的人是太平公主。　　 作为武曌的亲生女儿，也同样一直把李贤当作亲哥看待的太平公主直接闯进了皇城之中，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凡敢阻拦的侍卫，无一不被她手中的长鞭抽翻。　　 侍卫们都认识太平公主，故而不敢将长戈指向太平公主，畏手畏脚，以至于太平公主仅靠着一匹大马，一条长鞭，就杀进了皇城之中，一路来到了李贤面前。　　 “六哥！”　　 见到李贤，太平公主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稳稳的落在地面，而后，杏眼圆瞪。　　 “你当真要处死母后？！”　　 李贤板着一张脸，沉声喝问：“怎地？如今连皇兄都不叫了？”　　 李贤的反应让太平公主眼里带上了些微的不敢置信，嘴唇抿了抿，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声音都有些沙哑的问道：“皇兄，为何你祭天不通知七哥八哥？你当真是要在冬至处死母后吗！”　　 李贤的反应几乎已经肯定了太平公主的猜测，只是太平公主不甘心，如果李贤真的不是武曌亲子，如果李贤真的处死了武曌，那自己之前的行为又算得上什么？　　 帮助“外人”害死自己的生母？　　 太平公主绝望的看着李贤。　　 看着太平公主眼中的绝望，李贤也知道这会儿再不能逗太平公主了，揶揄笑道：“你六哥七哥这会儿就在殿里喝酒呢，通知他们做什么？”　　 而后，转头看向身后：“我赢了啊！太平是三天之内闯进来的！你俩一人喝三杯！”　　 这突然的变故让太平公主有点困惑，下意识的喊出声：“啊？”　　 而后，又茫然的看向李贤，在看到李贤挂在嘴角的揶揄，和李贤身后的殿门口探出的两颗脑袋后，终于醒悟了过来。　　 “六哥……你……你戏耍我？！”　　 心情从极悲到极喜，太平公主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咧到了耳朵根，张牙舞爪的就朝着李贤扑了过去。　　 “别咬人啊！朕明儿个还得上朝呢！”　　 李贤刻意板起的脸色却在这一刻起不到丝毫作用，太平公主胡乱的跳到李贤身上，用牙齿、用拳头，宣泄着这些天的恐慌和不安。　　 老李家不愧是有着胡人血统的“蛮夷”，太平公主撒泼起来，甚至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川渝暴龙”。　　 等到李贤接连告饶后，太平公主这才气喘吁吁的从李贤身上跳下来，傲娇的撇开头。　　 “哪还有个妇人的样子！难怪老薛天天跟我诉苦，说家有河东狮吼呢……”　　 李贤小声嘟囔，压力瞬间转移到了那位不在场的妹夫身上。　　 ……　　 拉着太平公主进殿。　　 “这事儿不怪六哥不和你说，这次我打算一举清除朝中母后的党羽，失去了那些人的支持，母后今后即便再有野望，也只能安安静静的待在后宫颐养天年，你总不想母后一辈子就关在太极宫内吧？”　　 李贤对太平公主并没有保留，大致的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一旁的李显和李旦频频点头。　　 但听完后的太平公主却将目光转移向了李显和李旦，“所以说，七哥八哥也早就知晓了此事？！”　　 眼看着战火要烧到俩人身上，机灵的李旦急忙开口解释：“这事儿我们必须提前知道啊！否则怎么好配合六哥！六哥没告诉你，那还不是因为你嘴碎，什么都往外抖么……”　　 很明显，李旦前面的解释太平公主很认可，但后面的画蛇添足，太平公主就相当不满意，顺势就将手揪向了李旦的耳朵。　　 惹不起，气头上的女人惹不起，李贤和李显默契的当作没看见，对视一眼，端起酒杯就抿了一口。　　 打闹了好一会儿，太平公主总算是平复下来了心情。　　 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六哥……你，你真非母后亲生？”　　 这个问题让李显和李旦都沉默了下来，李贤也将手中的酒杯搁置，而后，看向太平公主，微笑。　　 “六哥是否母后亲生重要吗？”　　 这个回答让太平公主愕然，而后，释怀一笑。　　 是啊，重要吗？　　 六哥还是自己的六哥，和当初没有任何改变。　　 ……　　 太平公主纵马闯皇城的事儿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最为关键的是，太平公主竟然也被李贤关在了皇城之中，给出的理由是太平公主目无法纪，公然在皇城之中纵马，挑衅皇威。　　 这个理由让所有人嗤之以鼻，太平公主皇城纵马的权利是李贤亲口给的，现如今竟然说什么目无法纪，挑衅皇威？　　 但太平公主被关在皇城之中也绝对是事实。　　 那位驸马爷薛绍，最近这些时日几乎天天跪在朱雀门前乞求陛下饶过太平公主，大雪纷纷，积雪几乎覆盖了薛绍的大腿根，薛绍屡次悲恸到昏厥过去，那情形绝对做不得假。　　 但，朱雀大门紧闭，任薛绍如何哭喊如何昏厥，竟无一人上前搭理，就连守城的侍卫在见到薛绍昏迷过去后，也只是将其拉到了一旁的篝火处，待到薛绍的身子暖和一些清醒过来，就又将薛绍遣退。　　 陛下为何要将太平公主也关起来？　　 因为太平公主也是武曌亲生！　　 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被陛下排在局外，冬至之日会发生什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陛下……真的要处决武曌了。　　 让这个传言彻底坐实，是在一次早朝之上。　　 许久未曾发言的狄仁杰竟然又一次请命，这次请命的事情让整个朝堂为之动荡！　　 “陛下，还请将武后与先帝殉葬！”　　 狄仁杰这个话一出口，满朝哗然！　　 皇帝死后，若是没有子嗣、或是子嗣已经成年的妃子几乎都会为皇帝殉葬，但那是指的后宫寻常的妃子。　　 休说武曌本身就是高宗的皇后不用殉葬，就单单说先帝都死了那么久了，就没有“后补”妃子再进去殉葬这么个说法！　　 这时候咋殉？把先帝皇陵挖开再填个人进去？　　 狄仁杰这个提议简直荒唐到不行！　　 可偏偏，狄仁杰这个提议，竟然让陛下犹豫了好久才否决掉。　　 而否决的理由，竟然是“于祖制不合”！　　 陛下没有否决让武曌殉葬这个问题本身，只是说这件事“于祖制不合”，这就极其耐人寻味了。　　 这就意味着……陛下已经想处死武曌了，只是狄仁杰找的这个方法不太恰当。　　 真的要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