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极宫。 整个长安,李贤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武曌。 她是一个善于抓住任何机会的恐怖对手,即便是如今李贤已经通过政变将她赶下了皇位,但李贤相信,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必然能东山再起。 当初的高宗皇帝驾崩,遗诏里只是令李显守孝二十七天1才能临政。 可武曌都硬是能在这短短的二十七天里马不停蹄,将李显这个新登基的皇帝彻底架空,而后取缔。 那自己离开长安的这近两个月里……她又做了什么呢? 随意的将两旁刚要行礼的宫女侍卫遣走,李贤大踏步走进了太极宫。 空气清新了许多,似乎自从上次自己将那些香炉撤走后,武曌也就再没将它们挪回来了。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武曌没有跟自己斗气,继续把整个太极宫整得乌烟瘴气,说明那个睿智冷静的武曌又回来了。 “明允回来了?”一声平静的唤声从大殿极深处传来。 李贤抬眼看去,武曌斜卧坐在大殿最深处的长椅上,挑着眉,看着自己。 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却硬是有着风华绝代的气质。 深幽的大殿安静得能传来武曌的回音,李贤大概有些理解朝中大臣们在面对自己时的压力了——就如同此时的自己面对武曌一般。 李贤虽然很不想承认,说这一切都只是太极宫这纵深的设计给人的压迫感。 但实际上,这些压迫感的主要来源还是武曌。 “呼……” 李贤轻吐了口气,逐渐从巴州舒适的状态切换出来,适应了这种压迫力。 随后,伸手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就直接坐在了大门口,阳光从李贤背后投下,在李贤身前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就像是一柄利剑,直指着武曌。 “朕离了这长安两个月,以母后的能力应当安排了不少事儿吧?” 大殿深处安静了一会儿。 似乎是武曌也没能反应过来李贤会这样应对自己。 片刻后,武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声轻笑:“朝中如今被你围成了铁桶一块,朕就是想在上面嵌几颗钉子,只怕等你归来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拔除,与其浪费朕的钉子,倒不如安安心心的在这太极宫逗逗猫儿~” 说到这,武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话音一转。 “噢,对了,自从明允上次将那些个泥人弄出去之后,朕发现这太极宫的空气是清爽了许多,朕早该知道那些秃子们的把戏不顶用的,明允倒是有心了。” 武曌没对朝中动手脚? 李贤不觉得武曌有说谎的必要,两人虽然只是斗了五年,但对对方几乎都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了,一些障眼法一样的把戏根本没必要使出来丢人现眼。 她说没钉钉子,那就真没钉。 “既然如此,那朕便希望母后能一辈子安安心心的在这太极宫逗猫儿,波斯使者前些时日进献来了一些波斯猫,生得颇是乖巧,母后若是喜欢,朕便送来给您……” “那些驯化得猫不猫、鼠不鼠,没了一丝野性的玩意儿有什么好进贡的,明允莫非是疏于国体,竟让这边陲小国拿这么些东西就能糊弄了?” 武曌嘲弄的看着李贤。 “这点母后倒是不必担忧,天机寺近日又有了新的研究成果,他们将铁片钉于马掌之上,大大减缓了我大唐马匹的折损,如今我大唐的骑兵能在一月之间奔袭万里,踏碎楼兰,再不复大汉之耻! “至于这猫儿……朕倒是觉得挺合适的,我大唐不需要一个有野性的波斯,驯化得猫不猫、鼠不鼠的倒是正合朕的心意,您觉得呢……母后?” 说完,李贤便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来找武曌,只是确定一下她有没有动什么手脚,如今信息也同步完了,李贤可没空继续跟她勾心斗角。 可这时,武曌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 带着某种高傲的情绪。 “明允倒是说的没错,我大唐的确不需要一只有野性的猫儿,那……若是在驯化这只猫儿的时候,不小心被抓伤了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李贤本能的皱起了眉头,一种不安感席卷而来。 转过身,喝斥道:“你做了什么?!” “呵呵。明允,朕乏了,就先歇下了,这一局,朕胜你半子!” …… 回到寝宫,李贤越想越不对劲。 武曌很少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得胜者的姿态,朝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高求!去,将这两月朝中发生的一应事务都给朕统计过来!包括官员的变迁、调动……所有!” “是!” …… 等李贤翻完了面前厚厚一摞的文书后,已经到了深夜。 朝中没有任何人事调动。 武曌真的没有暴露任何一颗钉子。 但…… 有人死了。 死的是一位老臣,虽非顾命,却也是高宗留下来的股肱之臣,在朝中名望颇高,只是当初武曌在肃清朝堂的时候,将他升迁到了正二品左仆射,看似升了官,实则却被拿了权。 这样的人在朝中不在少数。 这位老臣也只是正常的寿终正寝。 可最关键的是,他叫刘仁轨。 “刘……” 李贤低声念叨了一遍,握笔的手紧紧攥起。 还真是……给她胜了半子啊! 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只怕是自己在动身去巴州的时候,武曌就已经准备好动手了吧? 寿终正寝? 这话是糊弄鬼的。 一场五年前就失败的刺杀,就因为自己去了巴州一趟,可能会调查出来什么蛛丝马迹,武曌就直接在根源处将所有暴露的可能抹除了。 心思之缜密让人细思极恐。 “呼……所以,说不定这系统真能给我带来些什么意外的惊喜?” 李贤揉了揉眉心,长久的端坐让他精神有些分散。 系统的任务是让自己平反当初谋逆的冤屈,但自己当初的冤屈……同样有点复杂。 当时的高宗皇帝刚将章怀太子立为了太子,并开始处理一些政务。 可这时,年岁已高的高宗身边神秘地出现了一个方士,说是自小就学了神仙之术,能助人延年益寿,寿命快走到尽头的高宗自然是喜不自禁,就将他留在了身边。 可好巧不巧的是,这方士有一天竟说自己受到仙人托梦,评价起了几位皇子的长相,每天都在高宗皇帝面前念叨。 但关键的是,这方士只夸当时还是皇子的李显,说李显有“人君之相”对于其他的皇子只字不提。 这消息传到了章怀太子耳中,政治经验不足的章怀太子立马慌了神,并推测这时候能暗中作妖的,也就只有武曌了。 殊不知这正中了武曌下怀。 没等章怀太子开始反击,那方士就死了。 被人刺杀了。 高宗皇帝命人追查此事,却久查无果。 可又是同时,东宫有人告发章怀太子有“断袖之癖”,这事儿就闹大发了。 涉及到太子,调查的官员级别太低了也不行,于是,就只能由宰相披挂上阵了,当时的宰相足足有八个,可其中四个都是武曌刚刚提拔上去的,这其中就包括裴炎。 最终,由宰相裴炎和薛元超,以及一位御史大夫组成了最高法庭。 调查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太子真被查出来有断袖之癖,顺道还揪出了一个叫赵道生的奴隶,说这人就是章怀太子的姘头。 这赵道生自然也就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这一折磨,又折磨出事了。 赵道生招了。 说他就是刺杀那个方士的刺客! 而刺杀那个方士的原因,就是因为章怀太子听说那方士在高宗皇帝面前吹捧其他皇子,便心生怨恨,愤而出手。 这一下,这个案子的性质就变了,从最初简单的风化案变成了谋杀案,既然是谋杀案,自然也就需要找作案工具。 于是,武曌派人搜了太子东宫。 结果,又有了更惊人的发现——东宫的马坊之中竟然搜出了几百具甲胄! 而这,才是彻底坐实章怀太子谋逆的证据。 思绪拉回,李贤的手指在案桌上来回敲击,烛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曳。 “所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平反呢?” …… 1:高宗遗诏: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皇太子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于事为宜。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唐大诏令集》卷一一) 高宗留下的遗嘱里是让太子李显依照汉制服丧,汉制的规矩是父亲死了,儿子服丧三年,但这个三年不是整三年,而是27个月,高宗遗诏中提到“以日易月”,所以也就是27天,27天之后,李显才开始理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