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家东院的授课暂时告一段落，李贤开始筹备起了冬至的事情。　　 这是一场巨大的风波，李贤可以料想、也同样打定了主意：这将是一个肃杀的冬季！　　 诸位大臣每日早朝，李贤自然是不用叮嘱的。　　 而诸位王爷也在陆陆续续的朝着长安城赶来了，如今需要稍微接见一下的，就只剩下其他各番邦的来使了。　　 这事儿挺麻烦的。　　 倒不是这些人敢给李贤甩什么脸色，实际上这些来自番邦的“外国人”，别说在李贤面前了，就是站在大唐的寻常百姓面前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那是面对天朝上国的臣民时发自骨子里的自卑。　　 李贤甚至曾经见到过一个金发白肤的西域人，在大唐游历过一段时间后，竟然将他脑袋上的头发用墨汁染黑，而后在脸上涂抹上酱油，以此来向大唐人的外貌靠拢。　　 这让李贤极其唏嘘。　　 ……　　 既然番邦之人不敢对李贤甩脸色，那麻烦又在何处呢？　　 实际上，麻烦主要还是在言语沟通上面。　　 这些番邦的使节并不是每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唐话，和他们交流极其费劲。　　 但不见也不行，于是，李贤挑了个日子，让诸国的使节一同到大明殿来觐见，这对于诸国使节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大明殿作为天朝上国皇帝的宫殿，他们这些化外夷民有幸瞻仰，心里简直是诚惶诚恐。　　 但实际上，只是李贤懒得走动，就近选择了大明殿而已。　　 虽说番邦们不值得重视，但这到底是个正规场合，李贤也叫上了一大堆的大唐官员陪同。　　 大明殿。　　 李贤高坐首位，大唐的官员们在左侧入席，番邦的诸位使节则是坐在右席。　　 从这个座位的排布就能看出大唐人的地位，大唐以左为尊，即便是在这种“招待客人”的正式场合，大唐的官员依旧坐在左席，而且番邦的使节们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反倒是拘谨着身子，生怕露出什么仪态上的不雅。　　 台下有丝竹声响起，不停有内侍端来吃食，以供在场众人享用。　　 李贤心思却并没有放在宴席上，而是目光不停的在乐师们身上扫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自己另一位“老丈人”，也就是宣儿的那位父亲似乎就是西域安国的人，现如今应该就在太常寺任乐工。　　 能在这种场合登场的乐师们都是技艺高雅之辈，其中几乎都是中原人的面孔，李贤很轻易的就在其中找到了一位相貌迥异的人。　　 这人看起来有很典型的中亚人特征，皮肤相对大唐人来说更为偏白、但却也没有到白种人的程度，五官较为立体，除了瞳色和发色外，和大唐人的差别倒也不大。　　 也难怪萱儿看上去和大唐人几乎没有差别了。　　 思绪飘飞间，李贤才注意到下面已经有人起了争执，李贤皱了皱眉，这才发现起争执的双方其中一方竟然是狄仁杰，而另一方则很明显是番邦之人。　　 狄仁杰作为大唐首相，竟然还有番邦之人敢跟他顶撞？　　 这瞬间就引起了李贤的好奇。　　 在聆听了一会儿后，李贤才哑然失笑。　　 原来，这番邦使节便是狄仁杰当初扣押的商船所归属的番邦之人。　　 换句话说，狄仁杰当初扣押的那条商船，竟然是这个使节的国家派来贸易的商船。　　 最为关键的是，那商船走的是正规的商贸海路，也是规规矩矩的交了关税来到大唐的，可偏偏狄仁杰看中了对方的琉璃盏，那商船上的人只知道狄仁杰是个官，却不知道他是那么大的官，于是就很没有眼力见的要把琉璃盏卖给狄仁杰。　　 结果可想而知了，狄仁杰一个天朝上国的首相，看上了化外蛮夷的东西，这化外蛮夷不主动上交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找他要钱？　　 于是，狄仁杰大手一挥，就将这商队连人带船一起扣押了下来。　　 到现在都还没放！　　 李贤忍俊不禁，笑着开口：“狄相，既然这事儿是个误会，你回头就把那商队的人放还回去吧！”　　 这是小事儿，再加上琉璃盏早就不值钱了，狄仁杰眼见李贤都开口了，也就大度的应了下来。　　 只是鼻孔朝着那时节发出了一声冷哼。　　 那时节瞬间如蒙大赦，用蹩脚的大唐话接连道谢。　　 这一幕落在李贤眼里，让他有些感慨。　　 难怪都说弱国无外交了，这事儿明明理不在大唐这边，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件不占理的事儿，自己只是将它拨乱反正，对方竟然还对自己感恩戴德。　　 李贤有些好奇的看向那番邦使节：“那商船上都运了些什么货物？竟值得卿在这场合向朕索要？”　　 眼见李贤似乎有追责的嫌疑，那使节瞬间跪俯在地，头也不敢抬头直面圣颜，只是埋着脑袋，用蹩脚的大唐话回答道：“非是商船上有什么货物，只是我国公主尚在商船之上，公主本是抱着两国和平交易的理念前来，谁知……谁知竟被狄阁老给扣了下来。　　 “我国国王久久不得公主回信，这才送了一封信给微臣，微臣也才知晓我国公主竟被狄阁老给扣了下来……”　　 这使节的话让李贤又一次傻眼。　　 合着狄仁杰扣的不只是那些物资，还连人家公主都一并扣了。　　 “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你。”　　 那使节听完，立马抬起头，只是依旧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　　 李贤看了看，心中大概有了些底。　　 这人金发碧眼的，是个纯种的白种人，看起来有些像是葡萄牙人或是什么西欧的人，但现如今对应哪个国家李贤就不清楚了。　　 想来狄仁杰押的那位公主也该是金发碧眼的模样。　　 这让李贤有些好奇，狄仁杰该不是看上人家公主了吧？　　 于是，又看向狄仁杰，问道：“狄相，你可曾扣留了他国公主？”　　 狄仁杰一脸的茫然。　　 “老臣不知道哇！不过若说女子，那商船上倒是的确有几个，只是那般人生的金发碧眼，状似妖魔，老臣也没怎么仔细打量。”　　 好家伙。　　 合着大唐人的审美里不光是以肥为美，还以中原人的模样为美。　　 放在后世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西欧美人，反倒被冠上了“状似妖魔”的形容词。　　 李贤瞬间来了兴趣，道：“这宴席也都吃到这儿了，不妨我等一同去看看那番邦公主？”　　 李贤开口，自然是没人反对。　　 只是苦了那些番邦的使节了，他们在宴席上哪敢像大唐的官员一样胡吃海喝，就连抓个葡萄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了洋相，可以说肚子里跟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原本还想着散席了跑到不夜街找点吃食对付几口，可现在看来，咋还没能散席呢？　　 好在李贤看出了他们的窘迫，笑道：“诸使节不必拘束，桌上吃食尽可打包带上，在路途中果腹。”　　 这下，所有人才松了口气，朝着李贤再次拜谢。　　 这一幕落在大唐官员眼中，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这些化外之民就是不堪，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吃个席还得打包带走。　　 ……　　 不管怎么说，一众人齐刷刷的来到了京兆府大牢。　　 狄仁杰作为兼职的京兆府尹，羁押的商队自然也都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一众“大佬”浩浩荡荡的来到京兆府大牢，把京兆府的衙役吓得不轻，好在衙役看到了走在次位的狄仁杰，这才松了口气。　　 对衙役来说，只要狄仁杰在，谁来京兆府都没关系。　　 “圣上，相爷，那帮夷民关在甲字号牢，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衙役点头哈腰的走在前面开路，一众人也就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大牢。　　 声势浩大，以至于其他囚犯只以为天都塌了，这京兆府的大牢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不过片刻，李贤便看到了那位西欧的公主。　　 倒是的确挺符合李贤印象中的西欧美人模样，身材高挑，几乎快有李贤高，一头金色的秀发即便是在地牢里也不染尘埃，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洗发的清水。　　 可李贤转眼一看，跟在这西欧美人身边、其他几个明显是奴隶或是仆从的女子，就瞬间明白了什么原因。　　 这西欧的公主是将这些奴隶或是仆从饮用的水拿来清洗自己了，这些奴隶一个个口干舌燥，嘴唇几乎都快开裂了。　　 这一幕也瞬间击溃了李贤心中对于这西欧美人的滤镜。　　 相比大唐，此时的西欧甚至还处在奴隶社会，这些奴隶对于这位公主来说是没有任何人权的，即便是剥夺他们生命的物资，却只是拿来维持这位西欧公主的清洁，在他们看来也极其正常。　　 有了这个发现，让李贤觉得有些索然无趣。　　 不愧是化外的蛮夷。　　 反倒是那位西欧公主，见到了一众人来到大牢，尤其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国的使节，瞬间激动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古怪的话语。　　 听起来和英语有些类似，但李贤却听不懂，很明显是对那位使节说的。　　 李贤没开口，那使节也不敢应，只是偷偷缩着脖子，装作没听见。　　 这下，西欧公主有些坐不住了，目光看向了狄仁杰——她也就只认识狄仁杰。　　 “狄大人！您这样的行为是不符合大唐的律法的！我要状告给你们的皇帝陛下！祈求他降下罪责，惩罚于您！”　　 这话让李贤有点忍俊不禁。　　 这西欧的公主大唐话倒是说的挺标准，只是措辞方面却保留着西欧人的特点，动不动就是祈求神明降下罪责什么的。　　 不过……　　 对于西欧人来说，自己的确与神明无异。　　 以狄仁杰和李贤的关系，他自然不至于像那位西欧使节一样，还要李贤授意才敢开口。　　 呵呵一笑走上前，道：“我们大唐的皇帝陛下就站在这里，你若是有什么祈求的话，便直接对皇帝陛下说吧！”　　 这西欧的公主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了一眼李贤，而后又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人全都是以李贤为中心后，这才恍然惊醒，而后猛地跪俯在地上，竟将脑袋朝着李贤的靴子靠了过去，轻轻的亲吻了一下。　　 接着才语气惊恐的开口：“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祈求您饶恕臣民的无礼！”　　 李贤有些意兴阑珊，随意的点了点头，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听到这话，西欧的公主才站起身，但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　　 “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爪哇国公主很荣幸见到您！我带着爪哇国的诚意来求见您，却被狄大人私自扣押，祈求您降下罪责，惩罚于他！”　　 原来这西欧的国家叫爪哇。　　 只是这爪哇公主的一番话却让周围的大臣一阵哄笑。　　 在善于人情世故的大唐人眼中，爪哇国公主这行为无疑是愚蠢至极。　　 一时间，化外蛮夷的刻板印象在大唐官员们心中愈加深刻。　　 反倒是李贤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爪哇公主。　　 这女人……有点心机。　　 在自己面前装出愚钝卑微的模样，以此来让自己对她保持轻视，至于目的……很明显，她已经看出这会儿在场主事的人不是狄仁杰了，而能不能放她出去，也就全在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上了。　　 只要让自己对她保持轻视，放不放她也就只是在一念之间了。　　 不过，李贤也的确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这些拙劣的演技和武曌相比，差得太远太远了。　　 “你来大唐所为何事？”　　 “尊敬的大唐皇帝……”　　 “直接说。”李贤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这下，爪哇公主可算是省略了她话语中累赘的前缀，回答道：“臣民是来向大唐学习的！”　　 李贤有些好奇，“学习？学习什么？”　　 “学习农耕，学习瓷器，学习纺织……学习大唐先进的所有，大唐的百姓生活在富饶的天朝之中，可我爪哇的子民却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臣民希望爪哇国也能变得像大唐一般富饶！”　　 这爪哇公主的大唐话的确说的极为顺畅，甚至连成语都会用。　　 李贤却是轻蔑一笑：“你如此为你爪哇子民着想，为何却又用她们食用的水来清洗自身？”　　 爪哇公主脸色一急，刚想解释，李贤又打断道：“国家的富饶并非在于你所说的农耕瓷器、而是在于上位者是否为他的子民考虑，等你想通了这点再来向大唐学习吧！”　　 李贤的这番话让爪哇公主沉默了许久。　　 继而，忽然抬起头，神色恳切的看向李贤。　　 “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您卑微的臣民祈求您教授我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