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水力风车在天机寺得到广泛应用后，李贤就把主意打到了蒸汽机上。　　 这东西才是真正能变革世界的。　　 “行，那改良红衣大炮的事儿你去联系天机寺。”　　 李贤将一块手令丢给祖咏，转身朝着实验室深处而去。　　 整个东院的实验室是纵深设计，且只有一条过道通过，越加机密的实验越靠里，也是为了避免闲杂人闯入。　　 穿过幽深的过道，李贤见到了公输老头。　　 此时的公输老头正蹲在一个巨大的“铁罐头”旁边，铁罐头的下面燃烧着通红的煤球，高温将铁罐头内部烤得咕咚咚作响。　　 铁罐头的旁边伸出几道粗壮的铁管，连接着各种大小不一的东西。　　 这个看似杂乱无章的装置，正是公输老头为蒸汽机所做的初步实验。虽然外观简陋，但如果运转成功，能将人类的力量大大解放，彻底改变社会的生产方式。　　 公输老头在忙着操作这台蒸汽机，不停的拨弄着那些连接管道上的阀门和开关，丝毫没有察觉到李贤的到来。　　 李贤也没催促，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　　 过了许久，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浓郁的蒸汽从整个铁罐子上喷发出来，公输老头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到李贤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陛下，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李贤微微一笑：“无妨，朕就是过来随便瞧瞧，怎么样？这次有突破吗？”　　 公输老头叹了口气：“突破谈不上，但比之前有了些许进展。看这锅炉的反应，温度已经可以维持在稳定的状态，蒸汽也能稳定地从管道中排出，至少不会再出现爆裂的危险了。”　　 李贤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那台“铁罐头”。整个装置依旧显得笨重、粗糙，但从那些高温蒸汽和不断排出的水气来看，确实已经初步具备了运转的能力。　　 “这个进展不错，至少说明了蒸汽机有了基础的工作原理。”　　 “差的远了！”　　 公输老头摇头苦笑。　　 “这东西连接处的气密性不够，大量的蒸汽被浪费，效率上甚至还不如水力风车，老臣这些天尝试过使用牛筋、猪皮、白烨树心……效果都不是太理想。　　 “唯一好用一些的，就是煮软烂的牛筋，但这东西气密性足够了，却不耐磨损，如果这东西普及开来，整个大唐的牛全都宰杀了也不够用的……　　 “如果不能大规模应用，这东西实际上也就是个摆设……”　　 李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虽然橡胶的下位替代品许多，但终究是不如橡胶本身的，高弹性、耐磨性、耐高温……这些优势几乎就是为了蒸汽机所准备的。　　 “无妨，先用牛筋这些东西代替着，短期内这东西不需要普及开来，但朕要求一点，蒸汽机唯一的问题就只能是这点！　　 “若是有朝一日气密性的问题解决，朕需要你能拿出直接能使用的蒸汽机！”　　 公输老头急忙点头称是。　　 李贤正想着让公输老头介绍一下这蒸汽机的工作方式，可下一刻。　　 “轰！”　　 沉闷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让李贤都忍不住朝着窗外看去。　　 声音很大，像是惊雷，从东北面传来，沉闷的音调表明这爆炸的距离应该距离东院极远。　　 起码有数里地。　　 李贤皱着眉头，略微思索片刻，脸色瞬间变化。　　 “这方向……是天机寺？”　　 ……　　 等消息传到李贤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天机寺处于深山中的那处分部发生了爆炸。　　 爆炸的具体原因还没查出来，但整个天机寺几乎毁于一旦。　　 若非天机寺本身建造于开阔的山谷之中，只怕爆炸引起的大火能顺势将整个山脉都给烧毁。　　 可即便是这样，天机寺依旧损失惨重。　　 这处分部本身就是研究危险物的，红衣大炮的火药、沥青分离出来的高效煤油（即汽油）等众多易燃易爆的物品都存放在这里，都随着这次爆炸，毁于一旦。　　 除了这些物资上的损失外，最大的损失就要数天机寺的工匠了。　　 这些工匠都是技艺最为熟练的工匠，是天机寺最初建立的时候就存在的工匠，在这场爆炸中近乎死去了三成，足足六百多人，重伤、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李贤脸色漆黑。　　 又忽然想到祖咏刚刚被自己派去天机寺改良红衣大炮，急忙问道：“祖侍郎呢？”　　 整个天机寺被炸毁了无所谓，可以再建。　　 但祖咏不能出事。　　 这是大唐鲜有的天赋型人才。　　 “祖将军并未大恙！爆炸发生之时祖将军还未深入山谷之中，并未被爆炸波及，只是乘坐的坐骑受到爆炸声惊吓，祖将军摔落下马，腿略微有些骨折。”传令的卫兵老老实实回答道。　　 李贤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继续追问：“唐同泰呢？朕不是告诫过他许多回，但凡是涉及爆炸之物，都需要小批量在空旷安全的地方实验么！怎会引得整个天机寺毁于一旦的！”　　 “唐大人……还未寻到！”　　 “什么意思？”李贤皱眉。　　 “据天机寺的工匠们说，爆炸最开始的地方就是唐大人的实验室，而后将带着火星的房梁炸到了存放火药的仓库，接着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整个天机寺的房屋建筑几乎都已经塌方，包括……包括唐大人的实验室。　　 “依工匠的说法，唐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贤喃喃道：“炸死了？”　　 “还未寻到唐大人尸骨，但整个实验室已经成为废墟，唐大人只怕也是……尸骨无存了！”　　 “带朕去看看！”　　 “陛下……天机寺刚刚发生爆炸……”卫兵试图劝阻。　　 李贤坚定摇头：“无妨，该炸的早就炸完了！这爆炸有蹊跷，你等估计看不出来。”　　 ……　　 李贤是在一众举着厚重盾牌的卫兵簇拥下来到天机寺分部的。　　 虽然已经从卫兵口中得知了天机寺的惨状，但亲眼看到，李贤依旧有些震撼。　　 天机寺的分部几乎已经完全化作废墟，浓烟仍在山谷中弥漫，仿佛一只张开的大口吞噬了整个天机寺的建筑群。　　 满地的瓦砾、倒塌的木梁和熏黑的石块，触目惊心。　　 李贤的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如水。　　 爆炸的范围极广，连山谷中的一些树木都被震倒，焦黑的土地上，隐约能看到几具被炸毁的遗骸，残肢断臂，惨不忍睹。　　 有救援的卫兵穿梭在废墟之间，偶尔能从一堆废墟中发现些许尚存的物品——破碎的工具，碎裂的瓷器，还有些未曾完全燃尽的纸张，不停的有伤员被救出来，哀嚎声遍布整个山谷。　　 李贤制止了前来请示的卫兵统领，“继续救援，以保存工匠们性命为第一要务！”　　 随后，又看向左右，“带朕去唐同泰的实验室！”　　 卫兵急忙上前带路。　　 ……　　 片刻功夫，李贤就来到了一堆新的废墟跟前。　　 作为爆炸最初发生的地方，这里已经仅剩一堆巨大的砖石掩埋，浓烈的黑烟从砖石的缝隙中钻出来，伴随着物体烧焦的味道。　　 救援工作还没开展到这里来——救援从外围开始，毕竟距离爆炸中心越远，人存活下来的希望也就越大，越值得救援。　　 而处于爆炸中心的人，只怕早就已经化成飞灰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实际上救助外围的人员的确要比救助这里的人更紧要。　　 “唐大人的随身物品，在这附近的废墟中被发现了。”　　 侍卫将一块破碎的木箱递给李贤，箱内的物品虽然被大火损毁，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熟悉的东西——唐同泰的笔记本，还有几只精致的玻璃器皿，显然这些物品是他平时最常用的工具。　　 李贤扫了一眼笔记本，上面都是唐同泰记录的实验数据，李贤敏锐的察觉到上面的东西都是一些关于硝化炸药的制作流程。　　 此时，李贤已经大概知道爆炸的原因了。　　 也就是这时，一名气喘吁吁的工匠跑到李贤面前，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惊吓。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递上一个焦黑的布包。　　 打开。　　 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呈现在李贤面前，上面被硫酸腐蚀的皮肤清晰可见。　　 是唐同泰的手臂。　　 手臂像是被什么重物活生生从小臂的一半处折断，碎裂的骨刺尖锐如芒。　　 李贤盯着手臂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唐同泰估计是真死了……　　 但很快，　　 李贤又皱起了眉头。　　 不对！　　 唐同泰可能没死！　　 这条手臂上除了那被折断的截面外，几乎没有任何伤口！　　 而正常人面对爆炸，肯定会下意识的拿手臂遮挡，也就是说，手臂会是伤痕最多的地方！　　 可唐同泰的手臂没伤，也就意味着他本人极有可能也没有被炸伤，断掉的手臂可能只是被倒塌的房屋所压断，他极有可能还埋在下面的废墟之中！　　 李贤急忙问道：“这条手臂是哪里发现的？”　　 “就在这边的废墟之下！”侍卫指着东北角的一处废墟。　　 “给我继续挖！唐同泰极有可能还活着！小心点挖！别让废墟二次坍塌！”　　 周围的卫兵得令，急忙凑了十几个人上去，将废掉的土渣和石块清理开。　　 李贤守在旁边。　　 废墟中的空气混杂着烧焦的气味，时不时传来木梁断裂的声音，卫兵们小心翼翼地挖掘，生怕一不小心就让残存的瓦砾再次压垮下方可能存在的生命。　　 忽然之间，一个卫兵举手，示意周围人停止动作。　　 而他自己则趴在了废墟之中，将耳朵贴近地面。　　 片刻后。　　 这个卫兵惊呼：“下面有人声！唐大人真活着！”　　 随即，更多的卫兵涌了上来，开始加速挖掘，每一片碎石、每一块倒塌的瓦砾被迅速清除。　　 终于，一声轻微的呻吟声从废墟中传出，仿佛是一颗破碎的心脏，微弱却清晰。李贤的心猛地一跳，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前方。　　 “找到他了！”有人激动地喊道。　　 终于，在一片碎石中，李贤看到了一具半埋在瓦砾下的身影，那是唐同泰。　　 他的身躯弯曲，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压迫，但他的面部并未被烧伤或破坏。唯一能看出的伤势是他的一只手臂已经完全消失，而另一只手则被重重压在胸前，几乎动弹不得。　　 李贤蹲下身来，轻轻撇开一些较小的瓦砾，检查了一下唐同泰的呼吸情况，看到那微弱的胸膛起伏，李贤终于松了口气。　　 “传太医！”　　 而这时，唐同泰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疲惫不堪，却依然闪烁着一丝难掩的惊喜：“陛下！微臣成功了！硝化炸药！”　　 下一刻，彻底昏迷过去。　　 ……　　 大明殿。　　 唐同泰被抬了回来。　　 李贤狐疑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正在抓着一条断臂清洗，浓郁的酒精气味弥漫开来，那人连鼻头都没皱一下，一边用酒精清洗手臂，一边开口：“唐大人的断臂保存的还算完整，这样的断臂臣接过许多次，熟的很！”　　 这人就是那位“洛神”华洛。　　 天机寺发生爆炸，华洛作为宫中太医，自然也参与到了救援工作之中。　　 在将唐同泰的情况暂时安稳了下来后，华洛便对李贤说，唐同泰的手臂能接回来。　　 如果能让唐同泰的手臂重新长回来，这绝对是件大喜事。　　 于是，李贤就让人将唐同泰和他的手臂一起抬到了大明殿——这里才有足够的救治环境。　　 “你接过手臂的人……后来都怎样了？”　　 李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主要是华洛的手法太“业余”了，唐同泰的手臂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块砍下来的猪肉似的，随意的被清洗着，然后又放在断臂的位置来来回回比划。　　 “死了。”华洛头也不回，继续摆弄着唐同泰的手臂。　　 李贤惊怒道：“死了？！”　　 如果接条手臂会让唐同泰死，那倒不如不要这只手臂了，最起码他人还活着。　　 “嗯，都被狄相带兵清缴了，但在此之前，活下来的也有那么几个。”华洛这会儿已经将唐同泰的手接在了一起，拿着一根造型古怪的针，像是缝补衣物似的缝补将断臂和断肢的地方缝合在一起。　　 “不过陛下放心，即便是那些死去的，断掉的手臂也都痊愈了，如果陛下说的这酒精真有杀毒的作用，唐大人的手臂长回来绝对不成问题！”　　 华洛的眼神中有种偏执的专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