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观念上的不同,以及她从来无所顾忌地和他叫板的作风,沈城最大的心愿是把她从科研所里扫地出门。虽然他不能。 沈城发过来的邮件有百分之八十她都懒得打开看。她手上握着四个颇具分量的课题,一年三篇重量级论文,虽然不务正业了一些,打游戏的时间比上班的时间更长,但成绩在那摆着呢,沈城要是敢把解聘书扔给她,她就敢带着她所有未发表的科研成果一起浪迹天涯。 李文森随便点开他一个月前的一封未读邮件,立刻就被里面蕴含的强烈的语气闪瞎了眼—— 文森特-李: 立刻从你的公寓飞过来见我,如果你再迟到,就带着你的解聘书给我滚。 ……这才是正常的沈城。 暴躁的君王,冷酷的执行者,一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狂,戴眼镜穿西装的斯文败类。 而最近的那几封邮件…… 李文森眯起眼睛,手指在鼠标上敲了敲,全部放进了垃圾桶。 ……可能是斯文败类中降头了吧。 李文森十点四十五才走进卡隆咖啡馆,门口的英俊侍应生看见她时,殷情地迎上来,微笑道: “李小姐,沈先生已经在等你了……我帮你挂外套吧。” “谢谢。” 李文森笑眯眯地把外套递给他,说: “许老板,你装侍应生装得越来越像了,以前是形似,现在是神似,由内到外。” “……” 许渝州仍旧笑盈盈地: “我就当你在夸我吧。” “明明一点都不想看见我们两个,还要笑得这么开心,我很过意不去。” “怎么会,来这里的人都是客人,有教养的是,没教养的也是,我只求你们两个不要再把我的店砸了就好,短短一年你们至少砸了五次。” 他打开门,把李文森送进去,又把大衣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这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们事先说好,今天再砸,我一定喊警察。” “……” 李文森转头朝坐在包厢里的所长大人笑道: “看来他已经受不了你了呢。” “他受不了的明明是你。” 沈城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又抬手看了看手表: “你才迟到十五分钟,今天这么准时?” “因为我急着来验证你的神智是不是还清醒。” 李文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 “看来没有精神分裂呢……真遗憾。” “你迟到的时候,我也很希望你能在大街上出一场车祸。” 沈城把已经点好的咖啡和蔓越莓饼干推到她面前: “现在看到你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我也有着无法言说的……遗憾。” 他眼神比平时凝重了一些,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他眼角细微的肌肉紧绷出卖了他。 “……看来我们扯平了。” 李文森不动声色地收回观察的目光,靠在椅背上: “那跪下吧。” “……” 端着咖啡的沈城: “我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听清楚?” “你听得很清楚。” 李文森坐直了,从包里一样一样把东西掏出来摆在桌上: “你不是要我带鲜花、蜜糖,和匕首?你不是要请求我的宽恕?你不是要再次恳求我的爱?” 她在咖啡馆门口花圃里折来的蔷薇,她的巧克力,她的水果刀。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爱过我,但是我决定给你机会——跪下吧。” 沈城扶住额头: “我让你带鲜花、蜜糖,和匕首,你就带了这些?” “不是这些还能是哪些?” 沈城盯着她,她神情不屑,脸上没有一点躲闪和伪装的痕迹,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李文森朝他扬了扬下巴: “东西我都带来了,你跪下我就原谅你上次把蛋糕扔我头上的事,还有上上次你把我的论文初稿撕了冲进抽水马桶的事……” “上次你也泼我咖啡了。” “可哪次不是你先动手的?” “我撕你的论文是因为那篇已经惊世骇俗到了挑战伦理的地步……” “一切科学都是惊世骇俗的,你可以否认我,但你不能这么侮辱我……一百张彩打呢,你知道现在彩色打印多贵吗?两块钱一张呢,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别闹。”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沈城把眼镜拿下来用纸巾擦了擦,重新戴上,这才再度开口: “邮件的事情我可以解释,这是一个误会,洛夫研究出了一种可以挥发的粉红色致.幻.剂,邀请我去观看效果,结果他不小心踩在了他扔在地上的奶油上,瓶子打碎了……” 李文森目光诡异: “所以?” “所以昨天那封邮件是致.幻.剂作用的结果,我及时逃开了,但还是吸入了一点点。” “好吧。” 李文森盯了他一会儿,就像评估他语言里的真实性: “我就当我相信了。” 她语气里是全然的不信任,但只是针对他撒的小小谎言,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沈城喝了一口咖啡,眼镜上的反光遮住了他眼里难以察觉的失望: “我叫你来是为了别的事……你手头上是不是有一个课题,在研究意识的物质性?” 李文森立刻有不好的预感: “对,怎么了?” “这个课题没有研究价值。” 沈城道: “虽然我无数次希望你死于非命,但既然你还活在我的研究所里,你就需要为ccrn服务,你有更重要的使命,这个课题先停下来……你笑什么?” “笑你的天真和无邪,笑你的不自量力和自以为是。” 李文森端着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 “我的课题,你说砍就砍?没价值?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审核组说的?如果是审核组说的,让他们来和我谈,如果不是他们说的,我连谈都不想谈。” 她行为颠三倒四,思想稀奇古怪,在不重要的场合,比如争论耶稣有没有孩子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挖苦讽刺,也可以说话不过脑子。 但一旦你真的损害到她在意的事,她会像神奇宝贝一样,瞬间进化。她会平平静静地告诉你——啊,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你别做白日梦了。 ——就比如,现在这样。 沈城:“这种课题你研究一辈子也研究不出结果来。” 李文森:“那就没结果吧,反正我不在乎浪费我的生命。” 沈城:“审核组那一群老学究都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年轻人为科学英勇就义,你如果真的听他们的,你就输了。” 李文森:“要不要我从哲学角度和你探讨一下什么是输,什么是赢?” “……” 李文森这样刀枪不入,沈城忍耐地抹了一把脸: “你花的钱太多了,文森,你一个人的开销相当于五个人的开销……” “那又怎么样?” 她手捧着陶瓷咖啡杯,又笑了一下: “让我来猜一猜,你为什么要单独找我说这件事,而不是走正规的程序……因为你知道审核组绝不会同意砍掉我的课题,我课题有价值,你却决定漠视这一点,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在科研前瞻性上,你只是一个愚蠢的研究生,正验证了当年你剑桥的老师对你的评语……” “不适合搞科研,只适合搞管理,因为我身上毫无理想主义的特质。” 沈城淡淡接到: “这就是为什么我是所长,你不是。如果照你们的标准做课题,ccrn会穷到咖啡豆都买不起……有些事情,你能看到,我看不到,但有些事情,你们都看不到,只有我能看到。” 李文森抬眼: “比如?” “所有的科研成果都有其价值,这点没错,但区别在于是现在有价值,还是一百年后有价值……很抱歉,你的研究属于后者,证明意识的物质性对现在的世界一点帮助都没有,我们一分钱都挣不到,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宁愿你去研究癌症。” “所以你是要用所长职权强制我停掉课题?” “如果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的话。” 沈城语气里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抱歉,科研所里的经费太紧张了。” “我看是你太紧张了。” 李文森说: “每个人花的钱都记在账本上,资金一直是充足的,只有你一个人在说紧张,沈城,你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花在更重要的地方,你不过是一个不懂理财的愚蠢的博士,你当然不明白。” 沈城还在计较她说的那一句“愚蠢的研究生”: “我不能由着你们开心,让钱花在不能挣钱的研究上……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交给我做?” 李文森放下咖啡杯,又笑了: “有一点你要搞清楚,科研所借我的成果获得利益,我借科研所的平台做研究,你虽然是所长,但我们并不是上下级关系。所以,你在拜托我做事的时候,最好用'请求'这个词,否则我可能会心情不好,而我心情一不好就不想做事了。” “这件事你不能拒绝,事关科研所未来十年的繁荣。” 沈城又推了推眼镜: “否则我明天早上就停掉你所有的课题,你想一想你即将面对的日子,文森,每天在公寓里从晚上睡到早上,再从早上睡到晚上……你还不能主动辞职,因为你付不起违约金。” 李文森:“……” 她盯着手里的咖啡……怎么办,她又想把咖啡泼过去了。 不过她抑制住了这个冲动,再度抬起头来笑道: “这件事情再说,你先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的一件事。” 沈城拿起一个文件袋: “一个脑子抽风了的人类资本家,同意与我们签一个长达十年的投资合同,条件只有一个,简单易行,且十分廉价。” “……什么条件?” “他要借用一下ccrn有史以来养过的最贵的一头猪。” 沈城高清晰度的镜片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