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巨大的房柱上,黑色吊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李文森打开门,手里拿着一大叠不知道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a4打印纸,从枝晶吊灯下匆匆穿过。 她走到审讯桌后,对着所有人拍了拍手: “okay,无领导小组讨论结束了。” “无领导小组讨论?呵。” 英格拉姆靠着墙,讥讽道: “我简直分不清我们是来作证,还是来参加招聘会的。” 无领导小组讨论是企业选拔员工时最常用的形式之一。 “那么你应该庆幸这不是招聘会。” 李文森把手里的打印纸扔到桌上: “否则,你一定是我第一个淘汰的对象。” 英格拉姆:“为什么?” “这还用说?” 陈郁说: “当然是因为你蠢。” 英格拉姆:“……” “证人找一条椅子坐,警察随意。” 她随手拉了一条椅子,坐在刘易斯身边。 “你去了很久。” “去楼下打印了一点材料。”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刘易斯朝她身后看了看,小声说: “乔伊呢?” “他先回去了。” “他不等你?” “当然不,他和这个案件没有关系,不方便呆在这里。” 她早已吩咐了门口的警卫员“不要让无关人等进入”。 李文森理了理桌上的文件: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等——” 她“我”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砰”得一声,黑色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乔伊像一阵风一样,大步走进来,烟灰色薄大衣在他身后扬起。 李文森:“……” 刘易斯倒像是早已料到,一点都不惊讶。 “看吧,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微微笑了一下: “乔伊一定会等你。” 只要稍微放一点心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上,就能发现,只要有李文森在场的地方,都是李文森说走就走。 而乔伊,一定会留到李文森准备走以后。 只可惜,他身边的这个女孩,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 一次都没有。 …… 李文森难以置信地看向刚刚还和她再三保证,绝不会让闲杂人等进入的警卫员。 “这位教授不是闲杂人等。” 年轻的警卫员迎着她的目光,淡定地理了理制服帽: “他出示了警务处批下来的准入证。” ……准入证? 审讯现场向来除了律师、警察、证人和犯人,一般不允许第四种身份入内。之前乔伊直接走进来,刘易斯没有阻拦完全是看在大家相识一场,乔伊也没有扰乱秩序的份上。 但她也马上把乔伊拉出去了。 这个准入证又是什么东西? “能允许我在旁观摩学习并随时发表意见的东西。” 乔伊只需要扫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两分钟前拿到的,你需要验证一下吗?” “……” 李文森盯着乔伊的脸: “我以为我们刚才已经达成一致了。” 一致同意,他把她删除,彻彻底底。 一致同意,他不用再在意她的情绪,不用再迁就她的时间,也不用再帮她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干涉她。 无论疾病、苦痛,还是生死,他都不该再出现在这里。 …… “达成一致需要双方的首肯,起始时间,限制地点,合约条件,缺一不可。” 乔伊神色冷漠,却随手拿了一条椅子,轻轻轻巧巧地一转,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恕我直言,你单方面列出的条款是无效的。”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乔伊。” “但是我的意思还没有表达清楚。” 乔伊漂亮的眸子至上而下凝视着她,那样深,又那样远。 长长的睫毛下,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我想对你说的话,也没有说完。” 他轻声说: “我或许会说很久很久,李文森……至少现在,还远远没到说完的时候。” …… 李文森看着手里的文件。 有那么一刹那,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都从光滑的纸面上淡化消失,只剩下一片虚无的苍白,像笼着苍苍莽莽的雾气。 而她永远分辨不了,雾气后乔伊的眼睛,是以何种目光注视着她 …… 但是下一秒,她已经迅速收拾起情绪,把乔伊抛在脑后。 “抱歉,刚才我们讨论了一下审讯形式问题,现在我们继续。” 李文森抬起头,淡淡地扫视了一圈,面不改色地把他们三个之前的交头接耳,胡扯成对案件的探讨。 “在之前的自由审讯之前,我曾说你们可以随便说话,也就是说,那半个小时之内的一切言论,都不在证人宣.言的法律效力内。” “呵。” 英格拉姆轻笑了一声: “我进了那么多次警察局,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式的审讯,该夸你别出心裁吗,我的小老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所有和fbi合作的测谎机构都有这种审讯模式,如果你没有见过,只能说明你不仅头脑愚钝见识低下,连犯罪都犯得毫无新意,根本无需美国警方为你动用隔离室。” 李文森笑眯眯地说: “不用感谢我让你开了眼界,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英格拉姆看着她带着笑意的双眸,不知怎么后颈一凉: “……没了。” “没了就好。” 李文森转头,继续说: “但从接下来开始,你们需要以人格及良知担保,忠实履行法律规定的作证义务,保证如实陈述,毫无隐瞒,如违誓言,愿接受法律的处罚和道德的谴责。” 证人宣誓词一般因人而异,和宗教相关。 但她背的这句,是不论宗教信仰都通用的一段誓词。 “我没有意见。” 陈郁头都没抬,仍坐在地上研究乔伊随手写的答案: “鉴于我的人格和良知本来就不是很健全,而我旁边站着的这位蠢货,看起来根本没有人格这种东西。” “我也同意。” 英格拉姆不屑地笑了一下,英俊的侧脸满是漠然: “鉴于我的良知比我身边这位亚洲年轻人多一点,至少我不作伪证。” “……那么您呢。” 李文森看向一旁扶手椅上的老人: “罗切斯特教授,您是否愿意用人格起誓呢?” “我完全同意。” 罗切斯特抬了抬眼皮: “鉴于我二十年前曾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我想我的人格肯定不止一个。” 李文森:“……” 审讯一个ccrn研究员,就足以让人破而后立,重建世界观。 而同时审讯三个…… 这一定是警务处今年会遇到的,最让人头疼的挑战。 …… “长者优先。” 李文森从一叠a4纸里抽出罗切斯特的那一份: “您认为西布莉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到十二点?” “不是‘我认为’,女士,是自然万物已经把事实摆在了我们眼前。” 罗切斯特淡淡地说: “让一个疲惫的老人大晚上讲述这种沉重的话题真是太无礼了,布拉德利教授就坐在你左手边,他可是特别厉害的人类法医学家,一定知道我想说的话,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坐在她左手边的布拉德利教授? ……乔伊? 他们原来认识,怪不得之前罗切斯特一直懒洋洋的,直到乔伊进来后,才睁了睁眼。 不过……乔伊什么时候变成法医人类学家了? “布拉德利是我在哥本哈根大学任职时用的化名。” 乔伊顿了一下: “年轻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法医学,只是一时的兴趣,并不精通。” “如果你敢说不精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敢说精通了。” 罗切斯特拨动了一下吉他弦: “我只是个物理学家,虽然对法医学和生物学略有了解,却没办法专业表述出来。但布拉德利教授当时可是丹麦警……” “……进口露酒品鉴师。” 乔伊飞快地打断他: “为了找到现代丹麦露酒造法和古代酿造方式的不同,我做过一段时间品酒师。至于在法医人类学方面的知识,完全是为了更好的解剖古尸,并探索古墓空气流通速度和棺木腐烂速度的关系。” 罗切斯特:“……” 丹麦首席法医人类学家,什么时候转行去当品酒师了? 只是,这位耿直的老教授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被乔伊再一次风一般地打断了: “虽然在法医学上知识浅薄,但基本辨认尸体死亡时间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语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西布莉在壁炉脚下摆放着几盆玫瑰,叶片有些发黄。因此我恰好注意到了土壤上的一些黄白物质,又恰好记得那是尸蜡。西布莉被烧死时身上的部分组织膨胀喷溅出来,其中蛋白质分解,尸体脂肪酸皂化,就像把肥皂水倒进花盆里一样,土壤变成了碱性……” “所以叶片才发黄。” 李文森点点头: “然后你们通过尸蜡的软硬程度,推测出西布莉死亡时间?” 尸蜡如果易碎,说明腐败进程迅速,尸蜡如果变软,说明腐败进程缓慢。 “当然。” 罗切斯特垂着头,神情藏在阴影里: “布拉德利教授完全表达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尸蜡的事,我们在你们走后也发现了。” 刘易斯在李文森耳边小声说: “但用这种方法是极不精确的。” ”了解。” 李文森轻声说。 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乔伊一眼。 只是接着对罗切斯特审问道: “也就是说,你进入过西布莉的死亡现场?” “是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 “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你为什么会去后山?” “采集露水。” “为什么采集露水?” “为了泡咖啡。” 罗切斯特耸耸肩: “我听说你们中国人用清晨的露水泡茶,可我不能理解凌晨四点的露水和傍晚四点的露水有什么不一样,所以想用它泡咖啡试试。” “是吗?” 李文森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脸,忽然转变了话题: “您今年多少岁?” “五十七。”闭眼。 “在根本哈根大学任职多少年?” “四十年。”闭眼,语速缓慢。 “您喜欢喝速溶咖啡胜过现磨咖啡?” “是的。”闭眼加挑眉。 “为什么?” “我喜欢平民的东西。”语气优越。 “您现在还有没有性.能力?” “哦,女孩。” 罗切斯特恼怒地睁开眼睛: “这涉及隐私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坚持每天看一次天文望远镜,并且弹一小时吉他,你到八十岁也能继续保持性.能力。” “……” 如果这样就能保持性功能,吉他和天文望远镜都要被抢空了。 李文森用笔在纸上持续勾画: “您喜欢鹅肝?” “哦,不喜欢。”眉头皱起。 “您终生未婚?” “是的。”面部肌肉微绷。 “为什么?” “没有等到我想等的人。”语速放慢。 “您不喜欢生蚝?” “那是海豚吃的东西,我是人。”语速加快。 “您有没有过恋人?” “有。”语速变慢。 “您有没有过未婚妻?” “没有。”正常语速。 …… “我再问你一次。” 李文森眯起眼: “罗切斯特教授,凌晨四点,你为什么去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