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山道。 警务处大楼深处一盏孤灯仍亮着,屋里摆设极其简单,一张桌, 一张椅, 一个满满的文件柜, 和一台自带的咖啡机就是全部的东西。 刘易斯向后倒在椅背上,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把手机设置倒计时五分钟, 就这么趴在桌子上休息。 五分钟后,他睁开眼睛。 谢明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手指还没接触到他的肩膀, 就对上他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 “还没下班?” “等你吃宵夜。” “不吃。” 他戴上眼镜,盯着电脑的蓝光,好一会儿才说: “今天我见到乔伊了。” “我知道。” “凶手不是李文森。” “我知道。” “我放了这么重要的嫌疑人, 你不问乔伊到底给了我什么证据?” “不用, 我相信你。” …… 刘易斯抬起头,和谢明对视,随即垂眸笑起来: “哦。” “的事太错综复杂,余翰花了七八年时间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它进行违法研究的证据,你也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谢明拉了一条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语气温和,如对后辈: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这件事过去……“ 刘易斯:“就加薪吗?” 谢明:“想都别想。” 刘易斯眉眼带着一点笑意,从抽屉里拿出两罐速溶冷咖啡: “拿铁,黑咖?” “拿铁,我毕竟是老男人了,吃不了苦的东西。” 谢明拉开拉环,就听刘易斯说: “的案子,我越查越觉得心惊肉跳,上面让我们查非法生化研究的证据,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说,之前莫名其妙消失的飞机和渔船,会不会也和的研究有关?” “……” 谢明垂眸看咖啡: “胡扯,什么研究能吞掉一艘飞机?”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马来西亚那艘飞机确实消失在附近,渔船失踪的坐标和海水测量基地的距离也不超过一公里。” 他按住眉头: “而且这次国际刑警的举动也很奇怪,按理,这是在我们辖区发生的事,他们的调查员要入境也应当走流程取得我们的许可——但这次上面直接越过了你,把这两件失踪案完全压了下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为什么?” 谢明沉默了一下,看着他的侧脸半晌: “易斯,你知道上战场打仗的士兵,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 “是什么?” “别问为什么。” “……” 刘易斯把空了的黑咖啡罐扔进垃圾桶,又回到电脑前,寒夜里一盏孤灯摇摇晃晃,夜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落在墙上: “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曹云山的资料还没梳理完,如果他没未卜先知逃跑,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他坐在审讯室,岛上这么多人,迟了我怕……” “我来帮你梳理。” 谢明没等他话说完,就从他手里抽出鼠标。 刘易斯猝不及防就被他从椅子里扯出来,怔愣地看着眼前的老男人。 “这是长官的命令。” 他头也不抬地说: “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睡个懒觉,你真的是脏成狗了……然后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刘易斯还没反应过来: “庆祝什么?” “庆祝你第一百零一次失恋。” “……” 谢明两鬓头发已有些发白,但这样抬头一笑,居然还能看出几分少年狡黠的味道: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李文森,你喜欢她的吧?” …… 警务处旁边有一条河,河水不深不浅,初冬的早晨,河面上会氤氲起一层层薄薄的雾气,有时有一页扁舟划破水流,远远撑走,只能见薄雾中一点昏黄如豆。 河岸那头露出一丝鱼肚白。 天要亮了。 曹云山的逮捕令已经打印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或许别人不能理解,但他们都知道刘易斯那句“我怕”是什么意思。 一座半岛,六十万人。 不敢睡,是怕来不及。 …… 许久,谢明把烟头掐灭,拿起一边刘易斯的袖珍录音器,按下播放键。 一个有些陌生的清冷嗓音,初冬的流水一样,从录音器里缓缓地流淌出来 ——凶手是曹云山。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是作为交换,沈城遗物里有一样东西,是他从我这里偷走的,事情结束之后,你要把那样东西还给我。 …… 接下来是一段停顿,两人音量都不大,谢明把这段反复了两三遍,也没听清乔伊要拿回的到底是什么。 沈城能偷乔伊什么东西? 难道是李文森的心么? 他有些无聊地猜测着,又听乔伊继续说: “陈郁放火后又回到了西布莉公寓,把磨成等臂的十字架放在烛台边,当时火已经快熄灭,所以你能看到台面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脂肪,但这个十字架却干干净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它不是符号,而是地标,如果你俯视的地图,就会发现曹云山的公寓,恰好坐落在那唯一一个等臂十字路口上。” …… “低温焚烧能剩下的残害不多,只有双手双脚,西布莉的手背上有一条伤痕,正划一道,反着又划一道。划痕中间有一点,伤痕比两头都深,所以西布莉受伤的伤痕,不是凶手划的,而是她自己划的,不是“一”,而是一个没完成的“t”。” ……英文里“曹”的音译,就是“tso”。 这时刘易斯好像问了什么,录音里不甚清晰,谢明只能听到男人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刘易斯的问题很有意思。 “我以为这件事不用解释。” 男人说: “爱丽丝的死我能给你提供直接证据,你可以以此签发逮捕令。西布莉在地上写的“vi kill me”,前面的vi是凶手补上去的,她被焚烧之前,有一个男人跳窗逃跑,那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也是为什么三个单词里唯独‘vi’被刻意模糊,因为西布莉真正写的只有后两个单词,kill me,杀了我。” …… 谢明立刻想起陈郁无缘无故放的那把火。 还有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我杀死了西布莉,而是西布莉杀死了我。” …… “被迫的谋杀,本质上是一种自杀。” 乔伊淡淡地说: “如果我猜的不错,西布莉身上一定带着什么线索,或许她的□□是一把钥匙,又或者是身上纹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她不得不在临死前,还要恳求陈郁彻底焚毁自己的身体……是西布莉逼陈郁杀了自己。” …… 接下来又是许久的沉默,刘易斯没问,乔伊也没答,谢明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骨瓷碰撞的声响,似乎是男人放下了咖啡杯。 “你问为什么曹云山要在地毯上留下我未婚妻的名字?” 这回谢明听见了。 刘易斯说:“是。” “那是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清冷的声线里居然透着愉悦: “你是否知道我的未婚妻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恶意地称作’克里奥佩特拉’?” 刘易斯:“知道。” 克里奥佩特拉,那位智慧与风流并存的埃及艳后。 “那你是否还知道,曹云山有两个英文名,一个是jack,一个是mark?” 录音器里,男人微微笑了起来: “还用我解释吗?jack的原意是守护王后的士兵,而mark……如你所见,克里奥佩特拉死前最后的情人,就叫马克-安东尼。” …… 第二天李文森醒来时,已是下午,麦芽糖一般的阳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落在她脸上……她完全是被房间里的阳光闪耀醒的。 浓郁的香气从餐桌上袭来,伽俐雷已经做好了早餐,牛油果和三文鱼,李文森光着脚走到餐桌边,刚拿起一块奶油牛油果放进嘴里,就皱起眉: “味道怎么变差了?” 伽俐雷:“……” 因为之前的牛油果,都不是它做的啊。 一夜过去,李文森仿佛真的满血复活,吃完早餐就开始收拾自己,洗澡刷牙做皮肤护理,穿着宽大的衬衫露着长腿,也不管腿疼,就这么敷着面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敷完面膜就开始收拾房间。她穿oversize风的男士衬衫,挽着袖子,头发也罕见地盘起,露出耳垂上一滴沉蓝色耳坠,独自在家也抹了一点淡淡的口脂,el 96号果汁橘色,带着一点淡淡的粉。 掩去过于苍白的脸色,她又成为那个假想中健康正常的女人。 这…… 伽俐雷担心地对电视机说: “夫人是不是有点开心过头?” “有什么办法呢。” 电视机叹了一口气,悲伤地念起了它刚做的打油诗: “早知蓝颜多薄命,自古最毒妇人心。” …… 十一月已近年关,她先把自己去年一整年的草稿、旧物都打包扔掉,随即开始收拾乔伊留下的东西——书架上的高阶魔方,茶几上的鲶鱼墨水,他留在抽屉里的手稿,还有他被她偷拍的单人照,都统统被她扫进了垃圾桶。 她并没有忘记这些东西曾经的归属,但她的动作仍然干脆利落,每往垃圾袋里扔一样乔伊的东西,伽俐雷的cpu就跟着颤抖一下,立在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它就这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夫人,您还记得乔伊是谁吗?” “……” “他现在在伦敦。” “……” “乔木的乔,伊人的伊,英文名是joey。” “……” 不过短短两个小时,除了乔伊的房间,这个男人在这座公寓里的痕迹,已经被抹光了。 直到李文森终于收拾到乔伊的钢琴—— 伽俐雷一下子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 “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这架钢琴很贵的!它已经是伽俐雷的好朋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文森:“……这架钢琴插电?” 伽俐雷:“不插电。” 李文森:“那你们是怎么跨物种交流的?” 伽俐雷:“……” “我知道你是想留下乔伊的东西。” 李文森把它从腿上抖下来,然后蹲在它的电子眼面前: “但乔伊已经走了,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所以你不用再等,他的东西他不要,就是垃圾,我们就该扔掉。” 她漆黑的眼眸像夜色,平静得不起一点涟漪。 “伽俐雷,和我重复一遍——乔伊已经走了,乔伊不会回来了。” ——这才是李文森最可怕的地方。 她不回忆、不念旧、不悲伤,但这些都称不上可怕,她最狠之处,是她从不装作忘记了过往,也从不用谈论陌生人的语气谈论爱情——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爱过你,我记得你,但是我不在意,因为我根本不care自己会不会痛苦,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心情。 伽俐雷像陷入了她眼眸中的漩涡,跟着她重复道: “乔伊已经走了,乔伊不会回来了。” …… 钢琴最终还是没有被二手卖掉,在伽俐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中,它昂贵的跨物种好友被力臂妥善打包好,搬去了二楼杂物间。 垃圾袋一个个摆在客厅中央,都没封袋,李文森却觉得累了,躺在山茶花下给北欧一个家居品牌republic of fritz hansen分店打电话。 “一个书柜。” “好。” 年轻的男人嗓音干净,已经是分店的店长: “您留一个邮箱给我,我把书柜的样板图片发给您。” “不用。” 李文森的语气就像在点肯德基: “你随便给我来份书柜就行。” 店长:“……什么颜色?” 李文森:“越红越好。” 店长:“……” 李文森:“再来一条沙发。” 李文森:“越绿越好。” 店长:“……” 李文森随后又点了炸床铺全家桶、新奥尔良烤椅堡,除了茶几,几乎把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换了一遍。 店长擦了擦头上的汗: “您能不能换个配色?” “为什么?” “这个用色太……别具匠心,我们没有设计师敢把这套方案记在自己名下,系统出不了账。” 李文森:“……” 僵持许久,李文森不情不愿地同意让家居公司自己配色,并多加费用做了急件,下午四点店长就亲自把家居送到了,一群搬家工人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山路,硬是把家具扛到了西路公寓五号,还帮她把所有旧家具清了出去。 下午五点,李文森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仰头对伽俐雷说: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她坐在新买的马卡龙粉沙发上,微笑了一下: “这就是爱情。” “……” 伽俐雷木然地望着自己马卡龙色的新家: “您还记得乔伊吗?” “……” “乔木的乔,伊人的伊,英文名是joey。” “……” 李文森按了按太阳穴,从沙发上站起来,拎起一边的垃圾袋。 纸袋簌簌作响中,她也就没听见门锁“咔嚓”一声转了一下。 袋口还是开的,她边转身找封口器,边说: “乔伊他不会回来了,你没听懂吗?你就算一天念他一百次也没有用,如果你真的迫切想要一个男主人,我明天就可以给你带回来一打。乔伊、乔伊,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男人,为什么非要弄得世界上到处都是乔……咦,乔伊?” 她抬起头,手上的垃圾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李文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惯用的那瓶鲶鱼墨水,从垃圾袋里滑出来,就这样咕噜噜地滚到他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给你们一个猝不及防的爱。 哈哈,其实是赶榜单。 讲真,我还有暗线没弄完吗,我觉得大部分已经走完了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