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血管。” 对面的漂亮男人笼着双手,斜斜倒在扶手椅上,一点坐姿都没有,百无聊赖地说: “我交友广阔,热爱冒险,不惧鬼神,所以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陈世安,二十七岁,据他自己说,是无业游民。 也是她今天的病人和祖宗。 “是吗?” 害怕得不是血,却是血管? 李文森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下几个字。 好像在认真做病人记录,但若凑近看,就知道她写的其实是—— 西番莲,大白菜,乳液,香水,浴盐,机械油,还有猫薄荷两份,一份给列奥纳多,一份给乔伊…… 清单长长一串,还未完。 她和乔伊的公寓里,简直什么都缺。 “顺便说一句,我不是心理医生,是心理物理学家,心理咨询不是我的专业,这里的管理者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李文森完美假笑了一下: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陈世安定定地注视了李文森几秒。 他眼眸漆黑,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同时,又像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漠,矛盾、空旷,又诡异。 他突然站起来,撑起身体,朝她靠近。 李文森条件反射地朝后退。 他脸与她靠得极近,气息相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一种小众的蔷薇气息,那样清淡又馥郁,若有若无。 与其说是从他衣服上挥发出来。 更像是,从他身体深处渗透出来的香气。 他从她头发上,摘下一片枯叶: “你裙子上为什么都是泥土?你头发上为什么有树叶?你的鞋子上为什么有草渍?” 他拈着那片树叶,仍靠得很近,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他的笑容像早春的暖阳一样耀眼: “小小姐,你爬树了……是为了赶来见我吗?” “……” 李文森把他的脸推远了一点: “我是为了赶来见我的病人。” “哦,所以你还是为了赶来见我。” 陈世安握住她的手腕,看上去只是松松得笼着,她却完全挣脱不开。 他的眼睛弯的像一轮月亮: “我真开心。” ……然而,年轻人,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你的问题,你这种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年前吧。” 他含糊地说,倒回沙发上,手腕支着下巴: “小小姐,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二十三岁呢。” “……” 李文森神情不动: “在ccrn工作的人,简历和档案袋都是……” “都是二级机密,我知道。” 陈世安长长的睫毛扇了扇: “但是再怎么机密的东西,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费点心思,总是有办法知道的……这句话我练了很多遍,你有没有很感动?” “完全没有。” 李文森垂下头,直接把之前写的购物清单通通划掉,在旁边潦草地写了一句—— everything. 字迹杂乱无章——她正心绪不宁。 洗发水和沐浴露被她拿来拖地板了,西红柿和西番莲被列奥纳多和伽俐雷玩成了泥浆……现在她家什么都没有了。 “继续。” “发现这个问题是在很多年前,大概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 他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微笑着: “有人把针插.进我的血管,我想挣扎,但是我发现我的手脚都被人绑住了,我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注射.进我的血管,有血从我的静脉里冒出来,我忽然觉得晕眩,手脚发冷,眼前冒黑,这个过程非常短暂,只有半分钟的样子,半分钟后,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呲啦。 李文森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的钢笔划破了纸张。 “从此以后,我看到血管,就会眩晕。” 陈世安凝视着她两秒,像在欣赏她的表情: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李文森把纸页抚平: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被人绑架了吗?” “绑架?” 陈世安眨了眨眼: “不,不是的……我只是发烧被打针罢了,难道你以为,我是被人绑起来,注射巴.比.妥.酸.盐了吗?。” “……” 巴.比.妥酸.盐是注射死刑用的药剂。 她时常会梦见这种液体。 小孩子打针,如果挣扎得太凶,手脚被被单裹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以他刚才的叙述方式——谁会以为这是普通的打针? “没有。” 李文森说。 一直聊针头和血管的事,让她有一点恶心,但表面上,她掩饰得很好: “你失去了知觉,怎么知道是半分钟?” “因为我醒来时,注射器里的液体还没有注射完。” 男人狭长的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 “很难以置信,是不是?那么细的针头,随便掐自己一下都比抽血疼得多,我居然会恐惧得晕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这与我们自身的生活经历有关,你不必有负担。” 李文森装作很懂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说: “人对与事物的恐惧,并不单纯以它可能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来估量,而是取决于我们给它施加的意向。” “比如?” “比如一把可以杀人的菜刀,和一具毫无攻击力的尸体,明显前者危害更大,可一般人都会害怕尸体。” “这真奇怪。” 他点点头,忽然说: “那么你呢?” 她一怔:“什么?” “你,博士。” 他坐在她对面宽大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 语气轻柔地让人发毛: “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 这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他的言行举止无可挑剔。除了他的眼神。 但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某种违和感,就一直藏在他漆黑的、美丽的眼睛里。 他在盯着她,一直。 …… 两秒钟后,李文森低下头: “如果我有害怕的东西,我希望我能早一点发现它。” “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害怕的东西?” “我没有这么说。” 李文森划掉记事本上所有乱写的购物清单,在一旁加上一句 ——敏锐,伪装,攻击性。 但她紧接着,又把这一行划掉,在旁边写道 ——恐怖症。 “我害怕生病,害怕死亡,但这种害怕,我找得到原因,能够自我调节,它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激励机制,所以我想,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恐惧,不是一种概念。” 她抬起头: “那我们回归之前的话题,你只害怕你自己的血管,还是一切血管?” 陈世安下巴仍枕在手背上,手放在桌上: “你猜?” 这样的他,年轻又英俊。 就像高中读书时,干干净净的大男孩。 “……” 李文森看了看表: “鉴于我们一周只聊一个小时,我觉得,我们的效率可以高一点。” “我也这么想,你每小时的价格昂贵到我承担不起,我当然要抓紧时间问一问我感兴趣的问题,比如……” 陈世安弯了弯眼睛: “小小姐,你是单身主义?” 他指的是她左手小指上戴的灰绿色戒指。 戒指戴在这个手指上,意味着戒指的主人已经打定主意永不结婚。 “我是。” 她晃了晃自己的左手: “但这和你害怕血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存在关系。” 他坐直,脖子以下全是腿: “这么年轻就决定终生单身,博士,你害怕爱情?” “不,我不害怕。” “你还没有接触过爱情,为什么会害怕爱情?” 他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若有所思盯着她: “难道是你的父母不再相爱,互相背离,并抛弃了你吗?这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中国,还打算继续孤独终老了。” …… “我说了,我不害怕爱情,至于我为什么选择单身,这是我的私事。” 李文森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 “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笃定,我没有见过爱情?” 感情经历是极其私人的事。 他什么会用这种肯定的语气说出来,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是猜测还是…… “当然是猜的。” 陈世安笑眯眯地趴回桌上: “你只用了平常人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读到了博士学位,这要求你一天至少学习十一个小时,难道用梦游的时间恋爱吗。” 他勾了勾嘴角: “不过现在你有时间了,刚才就有一位男士请你看电影……” “……” 眼看着话题又要被扯远,李文森收起记录本: “时间快到了,我觉得你的状态不太好,我们下次聊吧。” “等等。” 陈世安按住她的手,仍然微笑着: “我们继续谈恐惧——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血管。” “啊,血管。” 他愉快地勾起嘴角。 比起厌恶,更像是享受: “我只害怕我自己的血管,别人的血管,无论是纵向切开,还是沿横截面切开,是连着躯体,还是一段血管,对我都没有影响。” 纵向切开,横截面切开,连着躯体? 李文森又瞥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档案……陈世安,二十七岁,父母从商,无业游民。 她没有看花眼。 他既不是医生,也不做研究。 但为什么,会对血管描述得这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