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铮神色间有松动,顾轻涯看在眼里,目光轻闪,道,“韩铮,你不要以为我们是骗你,试问,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要骗你呢?” 怕他想不明白,顾轻涯的手指甚至抬起,指了指天空。 韩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望去,瞧见原本一片浓黑的天空,那深浓的墨色正在慢慢转淡,而四周人的面目,已在夜色之下渐清,松陵原的永夜,正在走向尽头。 说不清此时心里是恐慌还是解脱,韩铮最后一丝支撑自己的力气乍然被抽离,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幽幽苦笑。 是啊!事到如今,他们哪里还需要煞费苦心地编造这样一个谎言来骗他?可是…… “既是如此,两位告诉我,又是何意?难不成,竟还指望着我能报恩么?”韩铮勾起唇角,笑,却是嘲弄的,对顾轻涯与闻歌,亦是对自己。 顾轻涯皱了皱眉,“我们将此事告知,并不是为了挟恩求报,而是想告诉你,四十年前的一切,尊夫人未能看到最后,我与闻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见证者。我们清楚你心中怨恨由何而来,也理解你不能释怀的理由。可是,韩铮……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对于我与闻歌而言,与你有一种难言的缘分,而就是因为这种缘分,所以,我们今日才要再劝你一劝。如尊夫人所言,令尊与姚劲松他们,心中何尝不怨,可是,却只有你留了下来,为什么?一是你性子执拗,自袭阳关一役后,你心中便存了怨愤,日积月累,一日比一日重,尊夫人故去,你更是将满心的悲痛亦是化成了恨,自此后,便再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入了魔障。执念太过,于人于己,没有好处。这些将士,未尝没有怨恨,但你看看他们此时神情……” 顾轻涯让他看看周遭,那些将士们,在失去了虎符控制之后,神情是恍惚的,茫然的,他们甚至不知自己因何而在,为何而战。 韩铮亦看见了,一瞬间,神态怔忪,面容惊变。 “你自来将虎威军的责任扛在肩上,如今,又怎么忍心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见他神情动容,顾轻涯目光一黯,再下一记猛锤。 永世不得超生!这一句,如同一记惊雷炸响在了耳畔,韩铮惊得眸子一抬,“这话何意?” “你不知死后世界,即便是生前所犯罪业,亦是不能全部归零,何况是死后执迷不悔?终有所报。” “终有所报?”韩铮讽笑,“那你告诉我,那些害了这么多人性命的罪魁祸首,他们的报,又在何处?” 韩铮神色激动,顾轻涯却仍是平淡从容,“我说了,终有所报。” 恍然明了顾轻涯言下之意,韩铮目光转缓,神色略有动容。 “韩都尉,这松陵原与虎威军的未来,都拿捏在你手里。韩铮,回头是岸。”顾轻涯语重心长。 “还请韩都尉三思。至少,多为阿冉想想。”闻歌适时走上前,挽住淳于冉,再添一把火。是人,都有软肋,韩铮的这一根,他们恰好都清楚,一掐一个准。 在韩铮抬眼看来时,淳于冉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许多事,无声胜有声。 他们都清楚,若是韩铮一心钻进他的执念里出不来,以淳于冉对他情深,自然不会丢下他一人,陪着他,伴着他,即便最后万劫不复。 即便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想必,韩铮也无所惧怕,但唯独淳于冉……那是他心上唯一的软肋,他又怎么忍心,她与他一起万劫不复?何况……若说之前,他或许已经心灰意冷,如今再见,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他们之间落到再无来世可期的下场。 于是,韩铮犹豫了。 顾轻涯与闻歌对望一眼,知道韩铮已然是不坚定了,他唯一还在犹豫的理由,便是因为心底那腔始终未散的怨愤与不甘了。 目下轻闪,顾轻涯转头望向叶空蝉,道,“叶兄,不知,你们往松陵原来,到底领的是什么皇命?若是我猜测不差,不知可与虎威军有关?” 顾轻涯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的目光纷纷回转,心思各异,却都是往叶空蝉望去。 除了方才讲他们与韩铮有恩一事之外,其余的话,顾轻涯与闻歌都并未刻意将音调压低,所以叶空蝉他们也听得清楚,知道他们是在劝说韩铮,便也一直未曾打扰。见韩铮犹豫,也猜到了大概,师兄妹二人对望一眼,本就心头已动,如今,再听顾轻涯这一问,更是没了犹豫。 略一沉吟,叶空蝉便已大步流星,一边走上前,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道,“这东西,便是我们领的皇命。至于是什么东西,我与师妹却是不知,只是说,待我们到了松陵原,再见机行事。我们只知,陛下自继任以来,便一直想要还松陵原清明安泰。起初我们不知,但经过这种种,我私下也与师妹商议过。或许这东西,便是该交与韩都尉才是。” 说罢,叶空蝉已是将那卷明黄横握手中,朝着韩铮递出。 韩铮望着那卷明黄,愣了愣,心下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但他自来习惯了杀伐果断,绝不是那拖泥带水的性子,何况,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所以,也不过是略一踌躇,便从叶空蝉手中取了那卷明黄,展开一阅。 只是,没想到,这一看,韩铮的表情却是变得异常奇怪。 旁人不知那卷明黄当中的内容,但也知道,明黄,并不是一般人家能用,那定是皇家之物。 而韩铮,起初有些震惊,继而便是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一串串,越来越大声,直至疯狂地笑出了泪花。 这样子,委实有人让人震惊。 “韩铮?”可惜,在场,唯一敢上前的,也就只有淳于冉了。“韩铮,你怎么了?” 韩铮抬起笑得满是泪花的眼,望着淳于冉,道,“阿冉!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将手里那卷明黄就是毫不吝惜地递给了淳于冉。 淳于冉心中狐疑,接过之后,展开一阅。看罢之后,神色亦是从起初的惊疑慢慢转变为难言的沉寂。 闻歌实在是被逗得好奇心起,心里有只小猫的爪子一直挠啊挠的,痒不可耐。 “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