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青雷竹 铜官山下天王府
见到如此惊人一幕。 纵是陈玉楼心如止水,心头也是忍不住重重一跳。 一个晦涩的词语在脑海里浮现。 奇种。 绝对是世所罕见的灵种。 要知道,物老成精,万物有灵。 妖有异种,青木则有奇种。 如瓶山白猿、怒晴鸡,都属于天生灵物。 前者极通人性,除却没有炼化横骨,与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为狡诈奸邪。至于后者,更是身怀凤凰血脉,一旦觉醒祖血,自此挣脱枷锁,打破桎梏,一方小小天地都困不住它。 而与此相对应的是世间万植。 往小了说,山中大药灵药,如瓶山药壁上的九鬼盘、老山参。 大的话,青城山道茶,赤须树、遮龙山万年太岁,昆仑神木,甚至生命古树。 都属于天地间的奇种。 沐浴日精月华,吞吐天地灵气,化而为妖都不是没可能。 眼前这株青竹。 从出现的一刹那,陈玉楼便察觉到一股磅礴气息。 若只是如此,顶多也只有算是九鬼盘一类。 但偏偏…… 碧绿如玉的根茎竹身内,那一道道缓缓游走的雷火。 却是让他一下就感受到了它的不简单。 须知世间万物,五行相生相克。 火克木。 就如水克火。 雷火与青木,又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体? 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眼前这株青竹,生机磅礴,半点没有被雷火镇杀的迹象,浓郁的灵气缠绕。 根茎盘虬卧龙,雷火在其中流转不息。 看上去就如火须一般。 煞是惊人。 也难怪罗老歪一路上会表现得如此小心谨慎,对他而言,这东西何止是烫手山芋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挖出来多久了?”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压下心中震动,不露声色的问了一句。 “得有快半年了。” 罗老歪弓着身体,也不敢坐下,垂手站在一旁,一张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似乎是在它身上吃过大亏。 眼下听到陈掌柜问起,他才如梦初醒,赶忙回应道。 当初胡鼻寨的宋老五和火洞庙的彭赖子一死。 压在胸口的两块石头等于被搬走。 罗老歪总算不用再寝食难安。 但陈掌柜清洗常胜山中烟鬼,以及勒令销毁大烟,关闭烟馆等一连串的举动,无疑是在敲山震虎。 他哪里还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贩烟开赌行是来钱快。 但也得有命花才是。 说到底,他不过是陈家养的一条狗,以往陈掌柜不说,他还能狗仗人势,但如今刀都悬在了脖颈上,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做,就是死了也白死。 偏偏,手底下一帮人要养着。 乱世里头,那支人马就是他安身立世之本。 罗老歪哪里舍得抛掉?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土货生意上,陈家三代盗魁,靠着倒斗营生,赚的盆满钵满。 南北一十六省绿林道上人马,更是悉数听命于陈家。 势力可谓滔天。 罗老歪说不眼热肯定是假的。 不过,先前仗着把兄弟身份,他还敢在眼皮子底下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陈玉楼也权当没看到。 从渐渐疏远后,他再不敢乱来。 便带着工兵营的人,将目光投向了湘西十万大山。 那一片深山老林,从古至今,又被成为国中之国,土司府根本不奉王命,不尊教化,再加上历代洞民开山隐居,其中墓葬远比想象的要多。 就算比不上八百里秦岭,也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而纵数两千年历史。 最为吸引人的,自然还是夜郎王墓。 自古以来,那一带山民中就流传着龙破虎、铜官山下天王府的说法。 只不过,不知多少人进山寻宝,最终不是落个横死就是暴亡的下场。 铜官山地势偏僻,全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深山,瘴气弥漫,野兽横行,贸然进入其中,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 但罗老歪铁了心要发笔横财。 买上他娘的一批长枪大炮。 将手下部队武装到牙齿。 如此一来,才有和常胜山、陈家庄说话的资格。 按照他的设想,寄人篱下屈居人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出去闯荡,这天下眼看着就要大乱。 说书先生都说了。 大明朝朱元璋,乞丐出身,只有一只破碗,都能得了天下。 他罗老歪也差不到哪去。 凭什么这天下乞丐坐得,他背尸人就坐不得? 一帮人,在山里足足转了大半个月。 不知道是命好,还是纯粹瞎猫碰到死耗子,还真被他找到点门道。 前后挖了十来天。 死了好几十号人。 反正对罗老歪来说,乱世里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一茬又一茬,根本割不完。 只要给口饭吃,就有无数人上赶着效命。 将铜官山挖了个底朝天,最终进入了地宫。 可惜…… 那大墓早被人捷足先登,坑洞都被滤了好几遍,就剩下几片棺材板子,以及一些破石头墩子。 罗老歪气的半死。 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连块铜板都没找到,他哪能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 又命人继续淘沙挖山。 结果,在那大斗底下,竟然别有洞天。 地道相连。 几十米的地下,还藏着另外一座坟。 也不知道葬的是谁,青铜巨棺,玉衣覆身,唯一古怪的是,陪葬的明器并不多,除此外,那几十米的地下还种着一株碧绿翠竹。 明器被他席卷一空。 罗老歪也是老江湖,何曾听过暗无天日的地下,还能有竹子生存。 绝对不一般啊。 当即让人给它连根带土挖了出来。 但…… 回到鹅头山后。 他也明里暗中找了些人看过。 却没有一个能够认出那是何物。 而且,随着那竹子从地底深处被带出来,见了光后,就像是变异了似的,明明是株竹子,根茎里竟然生出了雷火。 他甚至都不敢碰。 稍微一靠近,雷火闪电,差点没把它给送走。 一气之下,罗老歪也管不上那么多,抽刀打算给它劈了拉倒。 结果。 那竹子就像是铁水浇筑一般。 刀砍不断,火烧不融,水浇不死。 他在湘阴好歹也是人鬼神惊的活阎罗,杀人无算,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一株竹子上栽这么大个跟头。 想着实在不行。 就在山里头挖个坑重新埋起来。 不过,这事却被副官给拦了下来。 他说的是,这东西如此奇异,绝对是天下罕见,既然拿不住,还不如送去陈家,听说陈家奇珍异宝无数,但这绝对是头一份。 到时候,罗帅您不仅能在陈掌柜面前刷脸,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他一高兴,赏个十万八万的银钱,岂不是赚大了。 罗老歪一听,这事说不准还真行。 竹子放他手里一文不值,甚至还是头扎手刺猬,但陈掌柜不一样啊,踏空飞天,拔剑斩大泽,和传说中修道有成的真人都差不到哪去。 说不准投其所好。 还真能得到一笔赏赐。 越想越觉得可行的他,当即赶去了陈家,可惜,上门了才知道,那会陈玉楼早带人出了远门。 这半年来,他不知道登门了多少次。 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直到,今天一早,副官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说是陈掌柜派人来请,他哪里还敢犹豫,当即带上竹子赶了过来。 说实话。 要是再不回来。 他罗老歪都要被逼疯了。 这玩意放在身边,那是夜不能眠,做梦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它什么时候就把山寨给烧了。 “确定是王陵?” 陈玉楼眉头微皱。 按理说,眼前这株奇种,生机勃发,并不像是被挖出这么久的样子。 而且…… 迄今为止。 他也只见过寥寥几种草木能够在地宫内生存。 第一是瓶山丹井下那株尸桂。 借着尸气而生。 死气缭绕,树生鬼面,几乎和邪祟无异。 其二,则是被献王做成棺椁的万年太岁,但太岁之物本身就是深藏地下,以地脉之气为生。 第三的话。 自然是精绝女王棺椁上那只尸香魔芋。 同样生在暗无天日的地宫内。 但这三种,皆是五行属阴,能在地下生存,也在情理之中。 可眼前这株青雷竹却是不同。 无论雷、火都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最是克制阴邪,二者之间水火不容,绝不可能在地宫中存活。 所以,他才会有此疑问。 再就是,以他对罗老歪的了解,这家伙嘴上没个把门,从来都是胡说八道。 “错不了。” “陈掌柜的,俺老罗跟您保证。” 听出他语气里的质疑,罗老歪吓得浑身发寒,当即连连解释着。 “您要是不信的话,副官就在城外,我去把他叫来当面对质都行。” “老罗一字一句,绝对都是真话,不然天打雷……” 见他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天打雷劈的,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行了,这些话就不必了。” 被他打断,罗老歪立马闭嘴,再不敢乱说话。 不过,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器物,小心翼翼的上前,放在了桌子上。 “陈掌柜,您看看这个,也是老罗当时从地宫里一并带出来的。” 陈玉楼下意识凝神看去。 只见那是一片指甲大小的玉片。 似乎是从敛服或者冠顶一类的明器上拆解下来。 随手一抓。 刹那间。 那枚玉片便自行飞起,准确无误的落入了他掌心内。 见此情形,罗老歪瞳孔不禁一凛。 胸口下心脏嘭嘭狂跳。 这种手段。 果然不是常人能有。 脑子里琢磨了一阵,忽然间,他才猛地想起来,这可不是他的鹅头山,而是陈家庄的观云楼。 在陈掌柜地盘上。 罗老歪赶忙垂下脑袋,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下心头杂念,再不敢胡思乱想。 另一边。 玉片一入掌心,陈玉楼手指轻轻摩挲片刻。 当即便认了出来。 确实如他所猜,这玉片确是冠顶所有,嵌在帽檐正前,所以叫做帽正,也叫帽准,民间称之为一块玉。 不过,除却帝王九龙冠、通天冠或者旒冕之外,寻常人根本没资格佩戴。 一旦佩戴,即视为僭越,甚至造反。 除此外,这帽正年代也极为久远,至少有两千年以上。 与传说中的夜郎国存在时间恰好契合。 最为关键的是。 帽正玉片上,镌刻着一道竹纹。 夜郎国最为崇尚竹子,以竹为图腾,为数不多的史书记载中,竹子一词出现的次数极为繁多。 甚至。 两千多年来。 夜郎崇竹的文化影响极为深远。 苗、彝、仡佬等族,如今还保留着拜竹王的仪式。 所以,从这几个方面推测的话。 罗老歪误打误撞进的那座地宫,说不定还真是哪一代夜郎国主的王陵。 而且。 这么看。 身前那株雷竹,或许就是夜郎国的图腾之物。 毕竟传闻中,第一代夜郎王,就是从竹子内出生,死后在王陵地宫内种下竹子似乎也不意外。 陈玉楼还在暗自琢磨。 但桌子对面的罗老歪,却是如坠冰窟。 这半天沉默着不说话。 只觉得气氛凝重,压迫的他几乎都喘不上气。 之前才擦拭干净的额头上,不知觉间,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罗帅,站着做什么。” “坐下喝茶,等会水都凉了。” 思虑片刻,陈玉楼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个大概,握着玉片屈指一弹,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的落回原处。 余光瞥了罗老歪一眼。 见他站立难安,神色忐忑,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哦……是,多谢陈掌柜。” 虽然听不出喜怒。 但好歹开口了。 一瞬间,罗老歪就像是从阎王殿外走了个来回,偷偷擦了一把冷汗,这才小心坐了下来。 “这东西确实有点意思。” “不过,陈某做事向来讲究一个公道,自然不会强抢强占。” “罗帅尽管开口,想要什么,才舍得割爱?” 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陈玉楼慢悠悠的道。 到了这一步,他其实很清楚,这青雷竹价值连城。 甚至都不是简单用银钱二字就能衡量。 对这奇种,他今日势在必得。 青城山道茶祖树,尚且还有三株,错过这一株,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株。 “这……” “陈掌柜折煞我了,俺老罗对掌柜的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想将它双手奉上,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补偿。” 一听这话。 罗老歪蓬地一下站起身,拍着胸脯,义正言辞。 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只不过,陈玉楼对他何等了解,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何况这演技实在太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罗帅想好了。” “陈某没那么多功夫听你表忠心。” “最多一次机会,错过了,今日走出这扇门,可就再没后悔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