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姑墨王棺 金蛇图腾
火折子从半空坠下。 咚的一声砸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本就将烬的最后一点火光,最终也消失不见。 不过…… 鹧鸪哨明显还有准备。 淡然的从袖子下取出一只磷筒。 拔去木销,轻轻冲里头吹了口气,只听见哗啦一声,火苗从筒内一下窜出,随即熊熊燃起。 火光驱散黑暗。 原本陷入死寂的墓室,再度变得通明起来。 “陈兄,请。” 招呼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半点耽误的意思,径直推门而入。 与外边井口的潮湿阴沉完全不同。 身下这座石室空气极度干燥。 恍然有种一下从寒冬过度到炎夏的感觉。 空间也比外面两座宽敞不少,长宽差不多有六七十米,穹顶也高得惊人,站在其中,非但没有局促逼仄,反而异常通透。 只是,目光扫过,整座石室遍地都是白骨。 不过看骨相,大都是兽类。 牛马骆驼、虎豹豺狼皆有,再多的话两人也难以分辨。 而且相较于那些兽骨,此刻陈玉楼二人心神更多的是被周围林立的石柱吸引。 更准确的说。 是绑在石柱上已经风干的尸体。 一眼扫去,无一例外全是人。 足足十多具死尸,肉身都已经风干,要么垂着脑袋,要么瞪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或恐惧、或不甘的神色。 仿佛在无声的怒号以及呼救。 这一幕,让两人下意识想到了当日遮龙山,六头被缚在铜柱上,活生生制成油灯的黑鳞鲛人。 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将气氛衬托的更为恐怖。 “活人祭祀?” 沉默许久,鹧鸪哨才皱眉吐了口气,算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人殉自古就存在。 尤其是先秦之前,几乎是王侯将相下葬的标配。 甚至春秋战国诸侯,将此视为一种国力强盛的比拼。 无数奴隶、战俘,被捆住双手,犹如牛羊般赶入陵墓殉葬坑内,成为王侯的陪葬品。 也不怪他这么想。 眼下这一幕。 几乎与人殉如出一辙。 “估计大差不差了,再往前看看。” 并未在白骨地多留。 招呼了声,陈玉楼便径直越过满地的累累白骨。 因为石室内空气异常干燥,那些兽骨几乎全都已经风化,稍稍一碰,就听见接连不断的喀嚓声响起,随即化作一堆齑粉。 那些古尸也风化得厉害。 甚至石柱下,还有一滩清晰可见的尸油,渗入青石板内,留下大片的阴影,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饶是两人倒斗多年。 眉头也忍不住紧紧皱起。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单纯殉葬那么简单,至少身上除了绳索捆绑的痕迹,并无刀剑伤口一类。 默默看过几具古尸。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猜测。 这些人或许是被活活晒死风干后,才被挪到了此处。 风化的干尸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 火光映照下,褐色的血从头淋到脚,将那一张张本就狰狞的脸衬托的更为骇人。 “不是人殉。” “这应该是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 陈玉楼咬着牙,吐了口浊气,眉心间满是阴翳。 那一具具干尸,神色各异,双眼几乎都向外凸着,看上去让人心里极为不适。 姑墨毕竟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与汉人风俗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人殉就是简单地杀人陪葬。 但此处所展露的种种手段,都透着一股子的凶邪。 “可……祭祀的是谁?” 鹧鸪哨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 偌大的石室内。 除却满地白骨以及石柱古尸,迄今为止还未见到石像神牌一类,带着宗教元素的存在。 “有没有一种可能。” “祭祀的就是此间墓主人?” 陈玉楼平静说着,但语气里的冷漠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你是说,葬在此间的人,本身就与宗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鹧鸪哨若有所思。 他蓦然想到了回鹘部族的巫师阿枝牙,以及马鹿寨的魔巴西古。 作为神明的使者,他们本身就代表着神灵在世间行走。 若是此间所葬之人就是巫师一类的人物。 出现这种邪祭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是与不是,开棺一看便知。” 陈玉楼并未多加解释,而是将目光从身前石柱的古尸,挪到远处那座巨大的石棺上。 见此情形。 鹧鸪哨立刻快行几步,越过遍地白骨,将手中磷筒插在一旁的石壁上。 火光摇曳。 石棺终于彻底显现在两人视线中。 只见它足有近丈长,一人多高。 围着四下转了一圈。 鹧鸪哨越看越是觉得古怪。 他这大半生,不是在倒斗就是下墓的路上,见识过太多棺椁。 虽然历朝历代,棺材样式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大同小异,最多是材料上的差别,但眼前这口实在偏离太多。 四四方方,内外一体。 与其说是棺木,还不如说是一口山石雕成的匣子,除此外,没有任何装饰花纹,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 “应该是融合汉人样式,结果学了个四不像。” 毕竟姑墨州是当时第一重镇,地处丝绸古路之上,来往行商无数,尤其是隋唐时代,与内地交易往来极为频繁。 从古城那些建筑,其实就可见一斑。 受到汉人影响极深。 闻言,鹧鸪哨一声哂笑。 随即也不耽误,径直取出探阴爪。 陈玉楼随手从腰间摘下那把许久不曾用过的骨刀。 石棺缝隙处被蜜蜡一般的鱼胶封死,薄如蝉翼的刀刃插入其中,轻轻一划。 刹那间。 早已经石化的鱼胶哗啦啦崩碎一地。 另一头。 鹧鸪哨看准机会,眼疾手快,探阴爪勾入棺盖之下,随即拽着钩索猛然发力。 随着他一身气血涌起。 足足数百斤的棺盖,竟是被他硬生生给抬了起来。 眼看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陈玉楼也是毫不迟疑,提了口气,纵身掠至棺头处,一脚重重踢出。 这一记崩腿力道极为惊人。 剧烈的摩擦声响彻,贴着棺沿的石盖向后滑出足足两米多方才堪堪停下。 呼—— 见棺头处露出一道空隙。 两人并未急着上前,反而极有默契的往后退了半步。 这种封尘上千年的古棺,其中的阴死之气,足以媲美先前在井上遇到的那头黑蛇,哪怕只是不小心吸入一口,腹内五脏可能都会被溶化。 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倒斗人死于如此。 作为老江湖,陈玉楼和鹧鸪哨又岂会不懂? 除了棺中瘴气,另外,如此行径也是为了防范机关销器。 好在。 片刻之后。 除了一股刺鼻的尸气溢散,倒是并未见到有暗箭、流火、剑奴或者弓弩一类的销器迸发射出。 确认并无凶险,两人这才一左一右靠拢过去。 借着一旁插在石壁上的磷筒火光。 低头望去。 一男一女两具古尸相拥而眠。 与一路所见的古尸差不多,得益于黑沙漠独特的气候环境,棺中尸也并未腐烂,而是脱水变成了两具干尸。 不过,从两人身上衣着装饰,就能轻易分辨出他们身份之尊贵。 虽然没有到金缕玉衣那个层次。 但也是西域中极其少见的锦绣绢衣。 男子身着朱黑色长袍,隐隐还能见到玄鸟刺绣,形态流畅气势磅礴。 至于女子则是身穿白色羽衣,薄如蝉翼,即便过去上千年,也没有太多损坏。 至于两人手中,也是各自握有一枚器物,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璀璨的金银光泽。 “应该是证明身份一类的金器。” 目光挪到紧紧攥着的手中,两人眼神都是一下亮起。 汉人下葬,有口吞玉琀的习俗。 眼下这一男一女两具古尸,脱水后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并无饱满之感,显然并没有吞下压胜、玉琀或者阴珠一类防腐的古物。 鹧鸪哨一跃而起,踩着棺沿立住。 手中探阴爪,则是小心翼翼的伸向男尸双手。 尝试着用力勾了勾,却毫无动静。 毕竟上千年时间,双手十指又是交叉握紧,轻易难以分开。 再加上又不敢太过用力。 万一破坏了其中金器。 可不是轻易能够修复。 陈玉楼也不着急,趁着他取明器的功夫,他则是绕着棺身看向棺内他处。 除却两人手握之物外。 棺内还有不少陪葬品,金银美玉,琉璃酒盏,犀角象牙,带着浓浓西域风格的器物。 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陈玉楼自然不会放过。 此行路途艰难,两三百号弟兄跟着,总不能空手而归。 不过,在他收拢明器时,一只样式古怪的金器引起了他的注意。 抓起放在手中。 那竟是一条双瞳狰狞的蛇头! 准确的说是净见阿含! 按照蛇母样式以纯金打造。 蛇头高高昂起,吐着蛇信,一双巨瞳里充满着对众生的漠视。 而看整体样式,似乎是从什么东西身上掰断取下,还有明显的截断面。 ‘女王王座?’ 陈玉楼细细琢磨了下,越看越觉得像是扶手最前端的点缀。 而敢于将净见阿含,鬼洞守护神雕刻在椅子之上,纵观西域三十六国,也只有精绝女王一人。 之所以想到她。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就是姑墨王子合葬棺。 他当年率领联军攻破精绝古城,打破了女王的高压统治。 作为胜利者,从王座之上拆下一物随葬,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丰功伟绩。 “到手了!” 在他握着金蛇思量间。 耳边已经传来鹧鸪哨的呼声。 “是什么?” “金印!” 鹧鸪哨张开手掌。 分明是一只以骆驼为钮的印章,通体纯金,骆驼雕刻的栩栩如生,生机灵动。 不过,陈玉楼却只扫了一眼,目光便看向钮座底下。 让他意外的是,金印之下刻得竟然是汉隶,边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古梵文。 “姑墨、王印?” 鹧鸪哨缓缓念出,随即一脸惊异的抬起头。 “看来这位并非巫师,而是姑墨王城的国主……” 之前遍地白骨,淋血古尸以为祭祀,他们还猜测此间的墓主人,会不会是姑墨一国巫师之类的人物。 但如今从这方金印看,事实并非如此。 “还有一件呢?” 陈玉楼点点头,下意识看向女尸手中,发现她紧握的十指也已经被打开,其中所藏金器消失无踪。 “是条鱼。” 鹧鸪哨坦然的松开左手。 与金印不同,女子手中所握之物,是一条婴儿手掌大小的金鱼。 鱼鳞鳍背细节处无一不精,比起那头骆驼甚至更为逼真,仿佛扔进水里,它就能重新活过来,撒欢游走一样。 很难想象,那是几千年前,西域三十六国时代的古物。 “所以,这是姑墨王夫妻合葬陵了。” 陈玉楼揉了揉眉心。 并未过多留意那条金鱼。 虽然设计精妙,令人震惊,但金鱼本身并没有权利一类的象征,更像是女尸生前所有,因为太过喜欢,才会死后随葬。 “错不了……” 鹧鸪哨点点头,随手将印和鱼递给陈玉楼。 搬山一脉不为明器。 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顶多也就是有些意思,还不至于让他动心。 倒是陈玉楼手中那只蛇头,让他眼角狠狠一跳。 灯火摇曳,恍惚中,他差点以为又是之前的那种黑色毒蛇出现。 见他目光落在手掌之间,陈玉楼简单解释了下。 “以黑蛇为饰……陈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鹧鸪哨反应极快。 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这一路下井,再未见到黑蛇,他心里还暗暗松了口气。 但眼下这玩意出现,说明至少上千年前,黑蛇在西域诸国中有了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甚至……极有可能是图腾信仰。 陈玉楼心知肚明,但也惊叹于他的心思灵敏,稍一沉吟,无奈的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只能如此了。” 见他神色平静,鹧鸪哨眉头却是始终紧皱着。 心里淤积的郁气浓郁到化不开。 他有个事一直没敢说。 之前见到那条黑蛇袭杀的一刹那,古老的记忆就如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在扎格拉玛口口相传的古老传言中。 大祭司因为窥探鬼洞,最早引来的灾祸……并非鬼咒,而是一群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蛇,咬死族人无数。 而大祭司身死,部族只能推出两位先圣稳住局面。 两人率领勇士将怪蛇以及蛇母斩杀。 尸体统统扔下鬼洞。 之后先圣以性命为代价占卜一卦,得知无形的灾祸降临部族。 而那灾祸,就是让他们这一族承受了几千年痛苦,死人无数的……鬼咒! 但他又不敢确认,古井中出现的毒蛇,与族中传下的那种怪蛇,是否就是一种! 所以,他才会毅然跟了下来。 就是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连鹧鸪哨自己都没想到,入井之后发生的情形,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想象中的蛇巢并未见到。 反而寻到了姑墨王子的陵寝。 “道兄,来看,这些壁画……或许能够为我们解释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