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蛟龙寿宴 鳞甲疗伤
“是,乌衣……明白。” 老龟垂下脑袋,如丧考批。 它怎么可能不明白,灵窍中那道灵机,就如扎根地下的一株老树。 任由它如何尝试,都无法撼动分毫。 甚至稍有动静,就会惊动陈玉楼。 等于是在它身上种下了一颗随时都会引燃的火炮。 以他的手段,只需一念,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是它多年前就懂得的一个道理。 最重要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如何,眼下看来,自己至少逃过了一桩生死大劫,不然他就不是种下灵契,而是刀斧加身了。 “对了。” “方才你不是说去过湖下龙宫么?” “说说看,怎么回事?” 负手站在断崖顶上,从眼下的位置,恰好能够一览众山小,此刻暮霭渐起,大湖上也已经笼罩起了一层烟纱。 最后一片云霞,也被黑夜一点点蚕食掉。 看上去,就像天狗食日。 陈玉楼平静的看着,直到天际最后一点天光也陷入昏暗,夜色落幕,他才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 “龙宫?!” 听到这话。 分立左右,与陈玉楼形成合围之势,无形当中将老龟乌衣困在中间的昆仑和杨方,不由隔空相视一眼。 两人脸上皆是闪过一抹惊奇。 当日在抚仙湖,昆仑虽然也随行去了湖上,但他、鹧鸪哨、老洋人以及罗浮,只是留在瀛海山上接应,并未入水。 所以。 大湖之下的惶惶蛟宫,也只是从掌柜的口中听到。 他尚且如此。 何况杨方。 此刻的他只觉得心里头痒得不行,恨不能一头扎入水中,亲自去看上一眼。 感受着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乌衣心头更是苦涩。 湖下老蛟不是旁人,而是它的生父。 龙性好淫,那老蛟在湖中横行惯了,不但掳掠湖边百姓家的少女,湖中鱼妖、岛上金龟,竟是它的后宫。 这也是为何,它出生便带有一丝龙血的缘故。 只不过…… 看似出身富贵,龙子龙孙。 实际上呢,它在老蛟面前几乎毫无存在感,甚至不是那一丝血脉感应,老蛟或许都不知道君山岛上还有一位后裔。 之前也是求生之下,慌不择路。 毕竟,被镇压在锁龙井下几百年,它也不敢保证那株灵芝仙草是否被认出采摘,或者干脆已经化灵离开。 为了以防万一。 这才一口气说了两样。 本以为黄精还在,自己小命得以保全,这位陈先生就会放过自己。 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 可是,那老蛟何等恐怖,一旦让它知道是自己出卖龙宫位置,结果如何,不用细想也能猜得到。 “天黑了,快到吃饭的点了吧。” 就在它胡思乱想间。 陈玉楼的声音再度传来。 简单一句话,让乌衣瞬间如坠冰窟,这句话里的弦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晚饭是吃鱼还是吃它。 就在自己一念之间了。 想到这,它哪里还敢迟疑,深吸了口气,立刻压下心头杂念,思绪往前一路拉回,一幕幕往事如烟般在脑海里闪过。 生死当头。 哪里还能顾得上太多? 老蛟反正不曾与它半点好处,是死是活,跟它也没关系。 死道友不死贫道。 再说。 以陈先生的实力,到时候真要遇上,孰强孰弱还未可知。 说不定,老蛟才是盘中餐。 自己若是能抱上陈先生这座大靠山,指头缝里给它漏点,哪怕只是一点蛟龙精血,它此生说不定也能摸到一点化龙的门槛。 念及至此。 乌衣眼底的决然更重。 老蛟占据洞庭湖已经够久了。 它不死。 自己又怎么上位? 龙宫它能住得,自己就未必不行。 “回陈先生话……乌衣那次去往湖下龙宫,还是三百六十年前的事了。” “那年,老蛟六百岁大寿,请来江河湖海中的大妖水怪无数,我那时虽然弱小,但因为有着一丝蛟龙血脉,也在受邀之列。” “还记得那天大雨倾盆,湖上四处都是从各处赶来的水中前辈,我混在其中,一路潜行如水。” “差不多足足三百米的水底深处,有道裂缝,那其中阴气深重,水风如刀,寻常鱼虾根本不能进去。” “我记得还是澧江力一位老鼋前辈,护着我,方才得以进去。” “裂缝中坐落着一座古城。” “听那位前辈说,原先是什么巴陵府城,沉在水下多年,最终被老蛟以大神通搬入了裂缝中,作为龙宫。” 乌衣一字一句的说着。 虽然时隔三百多年,但当日所见种种,却像是烙在脑海里,清晰无比,根本无法磨灭。 “龙宫极大。” “以明珠为灯,照耀四方,古董奇物一应俱全,奢华无比。” “那些受邀前去参加寿宴的大妖,无一例外,皆是带了礼物随行,全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我还记得,那老蛟盘踞高位,以洞庭龙王自居,来者身份高的才能坐下,其余人只能站着。” “我也就是因为老蛟后裔这个身份,勉强坐在了最后一位。” “只可惜,那老蛟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我一次,寿宴足足持续了三天,凡是客人都被赠送礼物,我也得了一枚蛟甲。” “等回到君山岛上,四方水妖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岛上小妖惧我如虎,我也狐假虎威,当起了岛主。” “逍遥了几十年。” 想起曾经在岛上作威作福的时光。 乌衣眼底深处难掩向往。 虽然老蛟都没让它留在龙宫居住修行,但不得不说,龙子身份是真的好用,几十年时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根本没人胆敢忤逆自己。 只可惜。 好日子终究还是太短了。 叹了口气。 乌衣抬头看了陈玉楼一眼,讪讪一笑。 “至于后面的事,陈先生您也知道了,所作所为引来道人李存名,将我镇压在锁龙井中,这一关就是几百年。” 闻言。 陈玉楼点了点头。 乌衣所言,与他猜测几乎大差不差。 唯一让他没料到的是,洞庭湖那头蛟龙,比起周蛟似乎更为强横。 周蛟最多也就是吞些香火。 这家伙倒好。 以洞庭龙王自居不说。 更是广邀四方山精水妖前来,颇有点绿林江湖常胜山的味道。 “你可能感应到那老蛟所在?” 目光一闪。 陈玉楼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既是血系后裔。 彼此之间应该有血脉感应才是。 “这……” 听到这话。 乌衣心头顿时一阵嘭嘭狂跳。 下意识低头垂眸,不敢与他直视。 “说实话。” 见状。 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这家伙绝对可以,只不过心思深重,自己若是不点破,它绝对不会主动开口。 “是是是。” 感受着他言语中的冷意。 乌衣再不敢心存侥幸,连连点头。 “确实能够感受到一点……但,不敢瞒陈先生,感应很是模糊,只能大概察觉到方位,具体位于何处,就无法做到了。” 听着他所言。 陈玉楼并不意外。 按照妖物之间,近乎于严苛的血脉等级。 以下犯上。 几乎不太可能。 乌衣能够有个模糊感应就已经足够惊人,想要锁定老蛟方位,不过是痴人说梦。 但,这就已经够了。 八百里洞庭湖泽,蛟龙往里一钻,想要追上确实难如登天。 要是有老龟在一旁。 等于时时将它方位锁定。 到时候猎龙之行,难度无疑就要小上许多。 “行了,已经入夜,你先在岛上找地方闭关养伤,有事的时候我再召你。” 一挥手。 示意老龟自行离去。 这岛上岩洞众多,乌衣又在这待了几百年,比老九叔都要熟悉。 寻个无人洞府闭关修行。 对它而言并非难事。 “这……陈掌柜!” 原本还沉浸在洞庭龙宫,蛟龙宴会,这些传闻往事之中难以自拔的杨方,陡然听到这话,眉心不由重重一跳。 这老龟可不是什么老实性格。 就让它这么离开。 无人看顾的话。 万一趁夜跑了。 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不但是他,一直不曾说话的白泽亦是如此,双眼里的急躁之色,几乎都按捺不住。 “放心。” “都是聪明人,不会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杨方担忧之处。 陈玉楼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过,他却只是摆了摆手,神色自信平静,从容不迫。 说话间,还不忘看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偷听的老龟。 “是吧,乌衣?” 咚咚—— 闻言。 老龟一下僵住。 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是是是,陈先生,老龟绝不敢再逃了。” 这话分明就是在提点它。 乌衣精明似积年老鬼,又怎么可能听不懂话外之音。 世间生灵,无论人、妖还是飞禽走兽,皆是如此,活得越久越是怕死。 陈玉楼就是拿捏了它这一点。 将它困住确实不难。 找人看住也不是不可。 但他偏偏就要这么放任它在岛上自由行动。 不过…… 它要是想活命,绝对会老老实实待着,哪怕他开口放它自由,估计老龟都会怀疑是不是想找个借口杀了自己。 何况。 先前种下的那枚灵种。 便是伏笔。 纵然在千里之外,陈玉楼也能掌握着它的一举一动,别说逃出山岛,潜入洞庭湖,就是走出一步都难。 “去吧。” “回头陈某还有仰仗之处,乌衣前辈最好把伤养好了。”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陈玉楼直接下了驱客令。 乌衣虽然不解,但也不敢耽误,如释重负般,头也不回的往来处的方向大步而去。 不多时。 便寻到一处幽泉。 四面古树密林,乱石藤萝,倒是幽静。 满意的点了点头,乌衣拖着身躯,一头扎入幽泉之中,直到身形被泉水彻底没住,沉入了水底下,它才终于放下心来。 心神一动。 刹那间。 后背如镜般的龟壳上,突然破开一块飞出,悬于头顶,散发着一阵磅礴妖气。 幽光闪烁。 明灭不定。 很快便将它周身尽数笼罩。 乌衣也不耽误,闭上眼睛,气息渐渐敛去。 从幽泉上方低头看去,几乎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只会以为是一块青黑色的巨石。 不过。 幽光闪烁间。 它背后那几处伤口……却是一点点的被修复愈合。 “还真是蛟龙甲!” 崖壁之巅。 陈玉楼负手收回目光。 虽然老龟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外,但却逃不过他的神识笼罩。 一举一动,皆在视线当中。 借着那块鳞甲疗伤的情形,自然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昆仑那件龙鳞重甲,用的就是蛟龙甲片,糅合秘金,经过千锤百炼,最终锻造而成。 所以。 他对蛟龙甲极为熟悉。 一眼就能认出,而且绝不会错。 “陈掌柜,那……还去射蛟台吗?” 见他神色变幻,似乎终于从失神中挣脱出来,杨方低声询问道。 “远不远?” “还行,也就百十步吧。” “那等什么?”陈玉楼耸了耸肩,“乘兴而来,自然不能败兴而归。” “走!” “好嘞。” 听到这话。 杨方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各自收起大戟和金刚伞,在前方引路。 眼下夜幕虽已经降临,但天色还未曾彻底黑下去,熹微的天光中,三人一鹿,穿行在密林中,一路朝山顶走去。 只半刻钟不到。 夜色彻底笼罩天地间的一刻。 几人终于踏上了那座石台。 按照民间传闻,此台乃是汉武帝东巡时,为镇杀湖中蛟龙所筑。 不过,从几人判断来看,应该到不了西汉,大概率是两宋时修建,至于射蛟台三个字,应该也是后加。 大概率是牵强附会。 但有一点。 石台上留有数道箭痕,虽然历经上千年的风吹雨淋,几乎都已经风蚀石化,但仍是难以遮掩那股凌厉的箭气。 想来。 极有可能是哪位擅使弓箭的道门前辈所留。 只不过,后人不知其名,于是附会到飞将军李广身上,毕竟从古至今,能冠以神弓手者一双手数得过来。 其中名号最广者,无外乎后裔和李广。 从史书记载上看。 秦始皇南巡衡岳,因阻风君山,于是迁怒于湘山神二妃,故而赭树烧山,以至于到两宋时,赭树坡上仍旧留有大火烧过的古樟树数株。 而汉武帝距离秦皇不过百十年。 君山岛上大概率还未彻底恢复原有景象。 东巡途中。 也并未过洞庭湖登岛。 历史与传闻相互交错,虽然有些模糊,但别的不说,射蛟台位于君山岛最高处,登高望远,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倒是一处修行打坐的好地方。 “回头把老洋人叫上。” “那几道箭痕,藏有古之箭意,对他箭术说不定有所裨益。” 陈玉楼负手站在高台上,眺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大湖,天际一轮月牙已经缓缓升空,波光嶙峋中,仿佛洒落了一池的碎银金沙。 说不出的静谧漂亮。 三人甚至都有些不舍得下山。 直到夜色渐深,担心老九叔派人漫山寻找,一行人这才漫步朝山下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