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忠颤颤巍巍站起身,佝偻的身形之中,透露着几分无力。 “你若是答应,老夫愿辞去右相之位,远离中枢,外放也好,辞官也罢,哪怕……你要老夫死!老夫也可以答应!” 看到这小老头儿认真的神情,李载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陆国忠多半是知道斗不过自己了,所以想用手中权柄和自己做一个交易。 李载再次倒上一杯酒,轻轻叹息,再次问道: “何必呢?” 只见他突然神色激动地说道: “大学士不够,左相不够,首辅不够,太傅也不够,那你想要如何才够?是那随时可以跨越的一步之遥吗?” 李载皱起眉头,心里隐隐生出几分火气,也懒得倒酒,拿起酒坛就喝,随后一把将坛子摔碎。 直勾勾盯着陆国忠说道: “陆国忠,下令点燃火药!咱们一起死!然后在九泉之下亲眼看着大梁天下大乱,看着叛军的铁蹄踏破河山,我等再一起去向先帝谢罪!” 陆国忠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李载的态度会如此强硬。 李载再次怒道: “下令啊!你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吗?你不是想着,若我不答应就要拉着我一起去死吗?!动手啊!我陪你一起死!” 此时玄素显然也有些担心李载激怒对方,起身扯了扯李载的衣袖。 “文若哥哥,阿素不要你死。” 一双赤瞳,飘忽不定,明显有些紧张,眼眶之中更是泛起泪光。 而此时的陆国忠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李载,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李载摇了摇头,摸了摸玄素的脑袋,示意她不必担忧。 之所以敢激怒陆国忠,那是因为清楚陆国忠这个人心里有自己的底线。 他更能看清局势,无论怎样争权夺利,无论他多么想弄死自己,此刻都不敢让自己死。 “陆老啊,您是老臣,也曾权倾朝野,你应该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意味着人人艳羡的权力和地位,更多的还是责任,所谓大奸似忠不就是这个道理吗?用最俗气的话说,当我李家的利益和大梁江山绑定的那一刻起,我自当义无反顾去守护这个国家,若是大梁不存,我如何能守住自己的利益?这点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陆国忠虽是文人,但眼里的锋芒丝毫不弱。 片刻后,这位小老头儿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难得文若今日能和老夫说两句真话,你这般说,老夫是信的,老夫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不忠于大梁天下,这也是无论咱们怎么争斗,我都没想着撕破脸的原因!老夫想要的是,你能忠于萧家,忠于陛下!文若,你知道你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还请陆老赐教!” “不懂得敬畏!文若,从你参加科举到入仕,你的每一篇文章老夫都读过,老夫知道你是大才,也知道你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可你心里没有敬畏!在你眼里,皇权是可笑的吧?但你是一国之相,维护皇权不仅仅是在维护萧家,而是在维护传承了千万年的阶级制度!” 李载愣在原地,仔细一想,从先秦商君变法开始,就奉行一个“愚民”之策。 其中内核同样是以阶级为框架,只是商君提倡的那些东西太过严苛,几乎是希望百姓不识文字,做最容易被掌控的“猪狗”,这便是为了更加有力地去维护阶级统治。 包括同为法家的韩非子也曾提到过“愚民”的思想。 可李载如今自己就是阶级制度的受益者,自然不会想着彻底破碎旧制度,而且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打破阶级。 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高低,有高低就会渐渐衍生出阶级。 平等固然好,但无论在哪朝哪代,都不可能真正做到绝对的平等。 人本不同,人心更是不同。 但李载的理念一直都是有问题解决问题,说直白一些就是孩子有病就治病,不能想着把孩子弄死再生一个。 所以陆国忠的担忧是完全没有意义。 不过今日一见,倒是让李载对这位陆老的印象有了改变。 虽然他也曾为了权利和地位不择手段,可身在高位的人,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干净呢? 难能可贵的是,他追逐权力和地位的同时,心里也爱着这个名为大梁的国家。 “陆老,你是以为我想做圣人?我才没这么伟大,我李载恋栈权位,贪财好色,更是自私自利,所做一切事情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当然,我也有很多看不惯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这个世界能稍微好一点。” 陆国忠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再次盯着李载问道: “既如此,你为何不肯答应老夫的请求?” 李载直接把手指伸向了玄素的嘴边,只见少女若有所思,随后一口咬破了李载的手指,鲜血流出,手指抹过嘴唇。 以血封唇,言出无悔! “不就是一个誓言吗?我李载今日可当着天地以及先君遗像面前起誓,此生永为梁臣!您满意了吗?” 听闻此言,陆国忠整个人松懈了下来,缓缓坐下,随即眼里生出了诸多无奈。 “你能这么痛快答应,倒是让老夫没能预料到。” “是吗?这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此刻的陆国忠,眼里没有了神采,好似自嘲般的苦笑了几声,随后端起酒灌下一口。 “你当真没有想过更进一步?” “不曾想过。”李载回答得很是痛快。 还是那句话,若是做个权倾朝野的重臣,自己还能有退路,辞官做富家翁也好。 哪怕再不济,带着家人浪迹天涯,逍遥快活也不错。 可若是做了皇帝,很多事情便由不得自己。 “答应文若的事情,我会做到,今日便会上书陛下,辞去右相之位。” 听闻此言,李载也是将信将疑。 “你当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此时主动退让,以文若的性情,想必不会为难老夫的家人吧?若是继续留在朝中与你为敌,将来可就说不好咯。” 别说,这小老头儿看得还算通透。 李载起身,朝着这位在大梁朝堂风雨飘摇数十年的老臣,躬身行礼。 “陆老,你在家养老吧,陆家人,若不与文若为敌,大梁朝堂,永远有你们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