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作为世间第一雄城,每日进城出城的人流量极其庞大,无论水路还是陆路总会堵塞起来,让来往的船只车队与人们排起看不到头的队列。 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这种拥挤,以及在这拥挤上耗费漫长的时光,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今日守城士兵们的检查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某些多次来往神都的眼尖旅客,甚至察觉到今日的士兵变多了不少,为此心生疑惑。 傍晚时分,顾濯与林挽衣所乘的客船终于靠停岸边,客人们开始下船经受士兵检查。 这个过程依旧进行地十分迅速,长不过一刻钟,两人时隔半月后再次脚踏实地。 守城士兵接过路引,再是抬头仔细地进行了一番打量,又简单询问了几句话,确定二人是前来神都参加夏祭后,便露出了一个格外和善的笑容,直接放他们离开了。 如此再拾阶而上百余阶,穿过汹涌人潮后,神都的些许繁华正式落入两人的眼中。 车水马龙,青石板路上蹄声响亮,为晚霞浸染的夜空中徘徊着苍鹰的身影,遥远皇城的琼楼玉宇之间有庞然大物的身姿隐约浮现。 ——据说那是朝廷即将正式投入使用的飞舟,可惜造价昂贵到极点,根本无法取代马车和船只,否则人间各地的来往显然可以方便许多。 林挽衣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崇高雄伟如山岳般的皇城。 她的目光在前方简单扫过,很快就发现那个颇为显眼的‘林’字,知道那就是自家的马车,对顾濯说道:“接我们的人到了。” 顾濯嗯了一声。 两人向那辆马车走去,脚步不怎么快,借这最后的闲暇时光说了几句话。 无论她还是他,都知道抵达神都后,像这样的机会将会变得很少。 “之前一直没问你,你到神都后准备住哪?” “不会固定,大概一家客栈住个两三天,把周围的大街小巷逛上一圈,看看周遭值得看的风景和人,这样子换着来。” “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应该。” “可惜了,我是没法像你这样潇洒……等以后我们有时间闲聊,你记得要和我说说路上遇到有趣的事儿。” “好。” “噫!” “怎么了?” 顾濯偏过头,看着林挽衣说道。 林挽衣神色莫名严肃,压低声音问道:“你钱够吗?” 顾濯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问题,要是我没钱了,望京那边有很多人愿意无偿资助我。” 林挽衣叹了口气,说道:“之前靠你赢了那么一大笔钱,想着找个机会当你的债主,结果你偏偏就不缺钱了。” 在街角的一辆马车上,那位来自宫里的公公仔细记下了这一幕画面,眼神冷淡。 等到夜深时分,他今日的所见所闻将会汇聚成一份情报,呈现在那位权势地位日益增长的娘娘桌上,以供她进行翻看批阅。 就在这时,顾濯和林挽衣终于走到那辆停靠许久的马车前,与车厢里的林家小姐打了招呼。 是的,林家没有让任何一位长辈前来接待林挽衣,而是在家族里特意挑选出一位性情温柔贤淑的同辈女子,好让前者不至于感到拘谨,可以心生亲近之意。 这位贵女名为林浅水,人亦其名,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 暮色经由天窗,洒落在车厢内,留下昏暗光线。 林浅水年龄稍大,温柔笑着与林挽衣寒暄了数声,这才将视线放到顾濯的身上,然后眼神微异。 下一刻,她便将这一抹异样情绪敛去,神情如常地打起了招呼。 顾濯素来有礼,回应得十分妥当。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马车沿着神都的堂皇大道,开始前往以清贵著称的北城。 在路上,车厢内未曾沉默片刻,林浅水温柔动听的声音一直在响起,为两人讲述着神都近些年来的趣闻解闷。 偶尔她也会好奇询问顾濯两人在望京的经历,每当这个时候,她的神情都会变得格外专注,不愿错过话里的每一个字。 像这样的谈话很难不愉快。 直至夜色遮天,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林浅水犹自有些遗憾。 于是她很自然地微笑着对顾濯说了一句话。 “再过些天这边有一场聚会,是神都当地书院学子们自发组织的,目的自然是夏祭前的切磋和交流,据说巡天司的大人们也在关注这场聚会,不久后由朝廷公布的那份榜单,在一定程度上会参考这场聚会的结果,顾公子你要不要过来坐坐?” 顾濯对此并无兴趣,正准备拒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对林挽衣说道:“你有兴趣吗?” 林挽衣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顾濯望向林浅水,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他之所以问上这么一句,还是因为先前答应过林挽衣,要找个时间与她聊一聊往后可能遇到的有趣事情,便想着借这个机会见面。 林浅水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说道:“我明白了。” 顾濯微微摇头,与林挽衣道了声再见。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车厢,径直走入客栈。 林家的待客之道确实不错,房间早已安排妥当,无需顾濯再操心半点。 推门而入,落入眼中的并非一片漆黑,早有灯光明亮。 顾濯放下行李,没有着急沐浴洗去满身尘埃。 与之相较,有一件事更值得他去做。 或者说,这是他来到神都后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顾濯行至客栈敞开的窗户前,看着满城灯火与孤悬明月的夜空,在心中无声而认真地打了一声招呼。 话音无法落下在真实的世界当中,却为此间万物所知晓。 风继续吹。 一切仿佛如常。 神都无处不在的阵法气息,未曾有半点变化生出,静如过往。 唯有顾濯的世界里多出无数道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和我们说话啊?!” “嘿嘿嘿,这就有意思咯,我记得之前是谁信誓旦旦说这肯定是假的,是它们特意凑到一起撒谎,想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是我说的怎么了,当初你信的也不多啊,怎么现在还有脸来问我了呢?” “安静。” 江月年年望相似,神都的月色依旧是望京的月色,哪怕是要求万物肃静的此时此刻,声音里的那一抹温柔也不曾有变。 顾濯不禁想起了前世那一句诗。 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笑了笑,笑容如旧温和,说道:“我叫顾濯,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