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对此十分平静。 这世界的一切事终归是因人而起,夏祭也好,朝政也罢,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 ——人事就是所有事。 以那位娘娘敢于为后的性情与手段,把夏祭的具体情况泄露给自己的女儿,着实不是一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随手为之罢了。 林挽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 顾濯说道:“怪你不主动向我泄题吗?” 林挽衣嗯了一声,说道:“虽然直到刚才那句话为止,我一直觉得你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我作为朋友多少该问你一句的,免得你在心里面偷偷责怪我,而我还一无所知。” 顾濯好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为什么这样说?” “要不然呢?自从白马湖那天以后,你我多久没见过面了,今天直到现在你我也才有了独自说话的余暇,在这之前你哪有机会和时间向我泄题。” 林挽衣无言以对,因为这话太有道理了。 她咳嗽了数声,努力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转而说道:“那你接下来可要听好了。” 顾濯说道:“嗯。” 林挽衣认真说道:“首先,最重要的那个消息是长公主决定在今次夏祭收徒。” 这句话与泄题无关,但的确是今年夏祭最具分量的一个消息。 举世皆知,长公主殿下无论境界还是权势,都站在如今人间的最高处,鲜有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为止没有收过哪怕一个徒弟,始终孤身一人。 这其中代表着的意义无需赘言,只要一句十分简单的话就能形容透彻。 ——一夜过后,万人之上。 顾濯听到这句话后,望向皇城的方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这确实很重要。” 林挽衣说道:“所以今年夏祭的难度较之往年要难上数倍。” 话至此处,她的笑容里多了一抹自嘲,说道:“这大概也是我娘为什么私下提前向我泄题的缘故。” 顾濯说道:“也许是她希望你成为长公主的徒弟。” “或许吧。” 林挽衣不置可否,想了想,好奇说道:“那你有兴趣吗?” 关于长公主还有另外一件举世皆知的事情。 ——她曾经是天底下最出名的美人之一。 之所以用曾经二字来形容,不是因为她的颜容随年华老去不再美丽,而是她的境界与地位实在太高,人们不敢妄自非议。 问世间哪有少年不想拥有这样一位师父? 顾濯想也不想,说道:“没有兴趣,我不可能拜她为师。” 林挽衣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的回答竟如此果决不留余地,很是意外。 在意外过后,她心里莫名其妙地高兴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少了一个极其有力的竞争对手,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顾濯看了她一眼,没有提醒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已经压不住了,问道:“然后呢?” 林挽衣这才醒过神来,继续说道:“今年夏祭没有具体的考题。” 顾濯听懂了。 没有具体的考题,那就代表这次夏祭什么都要考。 境界与悟性心性要考,阵法丹药符箓气运地脉走向等等与修行有关的也要考。 “我娘的意思是……” 林挽衣回忆了会儿,认真说道:“这次夏祭会有无数条路通往终点,如何选出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是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事情。” 顾濯问道:“她没告诉你?” 林挽衣坦然承认,说道:“这是我参加夏祭,又不是她参加,总不可能什么都由她来做吧。” 顾濯却不这样觉得,认真说道:“如果她明确告诉你应该去走哪条路,那你就必然会放弃那条路。” 林挽衣微微挑眉,说道:“你觉得我是一个不听劝的人?” 话到这里,她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往前迅速走上几步,然后转身停下。 顾濯随之停步,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说道:“别的事情你会听劝,但与你娘有关的事情,我不觉得你会听。” 林挽衣呵呵一笑。 不等她开口,顾濯接着说道:“另外,我觉得我说的话你会听。” 林挽衣笑容微微一僵,心想这句话也太自信了些,没好气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顾濯的声音里满是理所当然。 林挽衣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仰起头望向被树枝繁叶切割成碎片的夜空,看着那残缺成千万碎片的月亮,莫名沉默了。 顾濯与林挽衣并肩,望向她的侧脸,看着那不曾为月色所朦胧的清丽线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他开始犹豫是否要为此说些什么的时候…… 林挽衣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不再如过往那般清脆利落,有种怯生生的感觉?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嗯。” “等夏祭结束之后,如果我的名次还算不错,那我就要这个秘密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以听一听吗?” “好。” 顾濯看着她,看着她渐渐坚定下来的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想法。 这挺好的。 时间果然是人世间最为美妙的事物,可以让人拥有一切,无论金钱,还是决心。 在接下来的路上,两人没有蓦然分开,依旧有话可聊,不曾像白马湖那夜忽而无言各走各路。 也许是因为顾濯需要替林挽衣提着那壶酒。 也许是因为林挽衣还有关于夏祭的细节需要告知。 总之,直到林府的侧门出现在眼前,两人才进行了最后的道别。 “夏祭再见。” “很快了。” “是啊……已经没几天了。” “还有最后九天。” 顾濯轻声说着,把手中那壶酒递了过去。 林挽衣接过这酒,放在一旁,看着他说道:“谢谢。” 顾濯说道:“不客气……” 话音戛然而止。 林挽衣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手轻轻地抱了他一下,片刻不曾停留。 她松开双手,重新提起那壶梨花雪,头也不回地推门入屋,只微笑着留下了一句话。 “这才是真的不客气。” 顾濯无言以对。 …… …… 时间总是在人们希望抓住的时候飞快流逝,不愿停留哪怕片刻。 这九天里顾濯没有离开客栈房间半步,一切心神尽数倾注在不久后的那场夏祭当中,去面对人生中一场阔别已久的挑战。 万物也因此而认真沉默,不再与他多言半句人间事。 然而神都的烦嚣却不曾停息,关于秀湖真人那场宴会的消息飞快奔走,天命自取这四个字流传在大街小巷之中,让顾濯因而得到了更多诸如骄傲与目中无人之类的评价,当天夜里的那场冲突自然也为人所知晓,秦人对此展现出来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嘲弄与满不在乎,只觉得南齐这等小国的所谓天骄果真矫情,言语中多有不屑。 流言蜚语如暑意笼罩着整座神都,为人们带来无穷热闹,也带来了无尽恩怨。 直至第十天的清晨。 夏祭至。 神都骤静。